右青领命,在顾意巧妙地掩护下,悄无声息地从王府溜了出去。
室内重归寂静。
顾意独自留在房中,方才下达指令时的果决渐渐褪去,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感攀上心头,呼吸微微有些发闷。
将希望寄托在那个来历不明、油嘴滑舌的北狄狼崽子身上,变数很多,无疑是一场豪赌。
但银楼的秘密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天边——
这最快,也最可能是唯一撕开裂口的机会,她怎么可能放过。
顾意下意识地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呼吸着外间的新鲜空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层叠的屋檐,飘向前院书房的方向……
楚望钧手握滔天权柄,眼线遍布京城,对端王与银楼的勾当,绝无可能毫无察觉。
那他此刻的沉寂……又在谋划些什么?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顾意迅速掐灭了。
她蓦地收紧了扣在窗棂上的手指,指甲微微陷进木纹之中。
不能再想楚望钧。
无论他意图为何,她都必须先走出自己的路。
-
京城,某处隐秘的民居内。
阿史那·曳落一腿曲起,姿态闲散地倚在窗口榻上。
他手中一块鹿绒布反复地擦拭着他那柄寒光凛冽的宝石弯刀,擦的刀刃锃光瓦亮,调子悠长却带着几分苍凉的草原歌谣从他唇齿间哼出。
“吱呀——”
下一刻,房门被从外给推开。
右青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憋闷了许久的曳落眼睛倏地一亮,像终于等到猎物的狼,一个利落翻身跃起,语调微扬,语气带着惯有的夸张。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终于想起我这号人物了?我还以为,我那心狠的‘夫君’早已经把我这便宜‘新欢’给忘了呢!”
右青已经免疫了,无视他的油嘴滑舌,面无表情,直接将顾意的原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她的声音平直无波,却在最后一句上加重了分量,“……公子说了,办成,一切条件可谈。可若办不成……”
顿了顿,右青的声音变得更加冷硬没有波澜,“就请你自己滚去摄政王府门口,找陆培风自首。”
好处与后果分明。
空气瞬间凝滞了片刻。
曳落脸上的玩世不恭退去,他没有立刻回答,指腹漫不经心地擦过锋利的刀锋,眼底神色莫测。
片刻后,在右青都要开始不耐烦时,他忽然嗤笑一声,拖长了调子:“哎呀呀……我这黑心的夫君,真是给我出了道送命题,把人往火坑里推呀……”
“怎么?这就怕了?”右青抱臂,故意激他。
“怕?”曳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手腕一翻,弯刀在他指尖挽出一个凌厉的刀花,“小爷我长这么大,还真不知道这怕字是怎么写!”
他霍然站直身体,活动了一下脖颈和手腕。身上关节发轻微的脆响,周身慵懒气息都被锐利的兴奋劲儿所取代。
“这举手的活儿,小爷接了!”他咧嘴,露出两排森白的牙齿,迷之自信,“回去告诉小公子,让他准备好重重的谢礼,等着小爷好消息!”
右青冷眼看着他,先泼了一盆冷水:“话可别先说太满。银楼内部非比寻常,公子要的是万无一失的证据,不是去逞匹夫之勇。”
“放心~”曳落脸上笑容不变,“演戏,那可是小爷拿手好戏!”
他语气轻松,话锋一转,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不过,你也转告小公子,我要的谢礼,可不止是轻飘飘的空口白话。事成之后,我要的可不少。”
“你的要求,我会一字不差转达公子。”右青沉默一瞬,点头,“你需要我们怎样配合?”
“给我弄一身像样的行头,要看起来富得流油,能唬人的那种。类似那种刚发财的部落贵族。随身的不要银子,准备几箱那边紧俏、价值连城的硬货,宝石皮货什么……”
一一说完,曳落狡黠地挑了挑眉,“先就这些吧,嗯,你们应该不会弄假货糊弄我吧?”
“……放心。”右青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那剩下的,就交给我。”
-
两日后,西市。
一个穿着镶金边坎肩、腰缠玉带、肤色微黑、眉宇间带着豪横气的异域商人,带着两个同样打扮粗犷、低眉顺眼的北狄仆役招摇过市。
这商人操着一口半生不熟、夹杂着浓重北狄口音的话,大摇大摆地入了城,住进了最好的客栈,听说是要谈“大买卖”。
很快便引起了一些想分一杯羹的潜在卖家上门。
这番做派很快也引起了某些暗线的注意,消息几经辗转,终于自然地递到了银楼高层耳中。
经过几番谨慎的盘查和言语试探,这一行三人被客客气气地请进了银楼后院,一处不对外开放的隐秘厅堂。
一切似乎正沿着预设的轨道顺利推进。
那为首的“异域商人”昂首阔步,姿态拿的十足。
而他身后两名毫不起眼的仆役中,一人极快地抬了下眼,瞳孔在阴影掩护下,迅速扫过廊道的结构、转角、以及几处看似装饰实则可能藏有机关的细微之处。
正是易容改装后的曳落、与跟随策应的右青。
那走在前面的“异域商人”,不过是他们花费重金聘来的障眼法。
接到“大主顾”风声的银楼三掌柜亲自迎出来接待他们。
此人面皮白净,未语先笑,眼神却透着几分精明的打量:“贵客远道而来,辛苦了!不知贵客想看看什么样的货色?我们银楼必定让您满意。”
那商人按照预先的吩咐,显出几分草原人的直率和不耐,粗声粗气道:“听说你们这儿号称路子最广,有好货!我们头人要一批……能压得住场面、用得住的‘硬实家伙’!要是你们也没有,就别浪费老子时间了!”
三掌柜眼神微微一凝,面上笑容不变,熟练打起了太极:“爷您真会说笑,我们银楼做的就是金银首饰、古董玉器的生意,您说的硬家伙是什么,这我倒是有些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