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楚望钧此次陷入被动局面,根源在于她。
太后给出的七日之限,简直像把刀悬在头顶上。
若万一事情搞砸了,不仅会严重损害楚望钧摄政王的威信,更会予端王及其党羽口诛笔伐的绝佳借口,令他日后施政步步维艰。
她的“行一切方便”绝非随便说说。
楚望钧的人马在明处束手束脚,而她的人则在暗处,行动更为灵活,反而更容易钻空子找漏洞。
消息发出后,顾意并未干等着,出府了很多次。
一为右青的伤势,二为那个北狄狼崽子——曳落。
曳落身上的疑点可太多,且他对端王和银楼动静的关注,比他们想象的还多。
在各种连哄带吓的引导下,曳落终于松了口,零碎却关键的情报,被他用生硬的腔调,一点点挤了出来。
此外,顾意手中还有一条易被忽视的线索:
一个曾因犯错被银楼扫地出门的底层人员。
此人虽无法再接触核心,但在重金与美酒之下,酒意朦胧的回忆起一个深夜——他曾撞见几箱异常沉重的货物被抬往地下密室,落地闷响,且护送者个个身手利落,压根不像普通伙计。
顾意将曳落提供的碎片信息、前人员的口供,与自己先前调查中关于银楼账目的疑虑、以及北狄的潜在需求,一一捋了一遍,陈于纸上。
整理成了一份脉络清晰的情报。
她并未选择直接跑去送给楚望钧,而是走了一条极其隐秘的单向渠道,将这份情报大礼包以匿名的方式送了出去。
不署名,不邀功,甚至还刻意模仿了江湖情报贩子传递消息的口吻。
情报末尾,还附上一句模仿江湖口吻、模棱两可的话:「或可佐证北狄细作之说,江湖路人,聊尽绵力。」
当把这份详尽得令人心惊的匿名情报呈到楚望钧案头时,陆培风语气难掩震惊:“王爷,此物来得蹊跷,但内容……不像作假。”
楚望钧仔细翻阅着那些情报,越看眼神越深。
这些恰好能与他手中掌握的零星信息相互印证、甚至补全了一些关键信息。
能闷不吭声做这么多,自然不难猜到是谁。
他几乎能想象出,她是如何伏案灯下,如何从乱七八糟的信息中抽丝剥茧,如何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摘干净,再如何不着痕迹地传递给他。
他自己几乎都已将银楼之事暂搁一旁,专注于北狄的事,她却仍在暗处为他殚精竭虑。
甚至没有借机索取报酬,却在他最需要的时候,送来了最关键的东风。
这份闷不响的回礼,远比任何言语都更沉,更烫,无声地熨帖到他心里,激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痒与悸动。
楚望钧站在书房窗前,指腹摩挲着手中那粗糙的纸页,心中了然。
之前,他因顾意为旁人不惜一切而产生的那一丝酸涩感,渐渐被一种更复杂汹涌的情绪取代。
他们两个人,似乎正在不知不觉中,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并肩对抗着共同的敌人。
“查。”楚望钧压下翻涌的心绪,指尖精准地点在情报所述的几个关键点上,对陆培风下令,“按照这些线索,顺着查下去。”
“是!”陆培风顿时来了精神,领命而去。
虽然七日之限将至,但是他也不想看着自家王爷任由别人参奏,如今有了这些新的线索,自然再好不过。
吩咐完这一切,楚望钧忽然特别想见她。
他处理完手头紧急公务,踏着月色,自然而然地溜回了主院。
正房的窗棂透出暖黄灯光。
夜色渐深,烛火在顾意手边的灯台上轻轻摇曳,将她凝视着京城舆图的侧影投在墙上,拉得细长而专注。
门外传来极熟悉的脚步声,无需通传,她便知道是谁来了。
半晌没有动静,顾意这才抬眸看他。
楚望钧倚门站着。
两人目光在空中悄然相遇,一时都没有说话,却有种无需多言的默契在空中流动。
“王爷,”顾意率先开了口,将盘旋在心头的忧虑问出了口,“七日之期将至,银楼那边……”
楚望钧走近,并未立刻回答,而是目光扫过她眼下淡淡的青影,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从她指尖抽走了那份舆图。
随意瞥了一眼上头,上面有几处被她用笔反复圈点的区域——正是银楼及周边河道街巷。
楚望钧将其收好,搁在一旁:“天黑了伤眼睛,想看的话,明日再看也不迟。”
他顺手拿起旁边温着的茶壶,为她斟了半杯热茶,推到她面前,动作行云流水。
“银楼的事我自有计较,不必忧心。”他这才缓缓回答,语气寻常,似乎真的没有太大麻烦一样。
看着他这副浑不在意、仿佛怎样都无所谓的模样,再想到他昨日收到消息后毫不犹豫调兵遣将的模样,顾意心中那根弦被狠狠拨动了一下,泛起一阵又酸又胀的陌生感觉。
她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虽然楚望钧说不必忧心,可她造成的麻烦,她总想尽力弥补。
那些她暗中费尽心力整理,匿名送出的东西……也不知能不能真正帮到他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终究还是忍不住追问,声音里含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担忧:“那……银楼那边,王爷到底是打算如何应对的?七日之后若找不到铁证……”
“找不到便找不到。”楚望钧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无非是赔端王些银钱,公告澄清。”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顾意深知绝不可能如此简单。
公告澄清意味着摄政王的颜面。
摄政王的“颜面”背后,是至高无上的权威和对朝野的震慑力。
这回若是退了,日后少不了有人要蹬鼻子上脸。
她垂眸望着杯中茶水,轻声开口道:“可若因此连累王爷威信受损……”
闻声,楚望钧忽然低笑了一声。
他向前略倾身,手臂撑在她身侧的桌沿,形成了一个将她半圈在其中的姿态,目光锁住她:“夫人……似乎很关心本王的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