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芯捏着栗子的手顿了顿，抬起眼。
晨光透过稀薄的雾气，落在他脸上，那双平日里墨沉沉的眸子，颜色似乎也浅淡了些，没那么叫人发怵。
“你叫我来，就为这个？”她问。
言古低下头，用指节有些笨拙地拨了拨陶罐的盖子，更多的白汽涌了出来。
“昨天，你把那碗汤倒了。”他顿了顿，声音里掺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干涩。
“我不比逐风，会说些中听的话。你们族里的规矩，我也不太懂。若有什么地方惹你不快，你直说便是。”
灵芯一怔，手里的栗子差点没拿住。
她没想过这块又冷又硬的石头，也会露出这般……近乎放软身段的样子。
“我不是嫌……”话到了嘴边，却又卡住了。
她哪里是嫌汤不好，只是心里揣着份没来由的怯，怕他的好意像山里的雨，来得急，去得也快。
言古却没追问，只拿过一只陶碗，舀了半碗深色的汤递过来。
蜜枣沉在碗底，胀鼓鼓的。“尝尝，这次蜜放得少。”
灵芯接过碗，温热的汤水滑过喉咙，甜得恰到好处，一路暖到心里去。
她偷偷瞥他一眼，见他正盯着自己手里的碗，耳根竟透着点可疑的红。
“好喝。”她声音轻轻的。
言古眼底的墨色，闻言仿佛活泛了些。
他又拿起枯枝，往她手里塞了颗新烤的栗子。“那就多喝点，罐里还有。”
这时，雾差不多散尽了，橡树叶子的缝隙里漏下丝丝缕缕的阳光，正照在两人中间的陶罐上，暖融融的。
灵芯小口咬着栗子，心里忽然觉得，眼前这人，或许也没那么难懂。
碗底还剩一点蜜枣汤，温吞的甜意缠在舌根。
灵芯刚放下陶碗，林子里猛地传来“咔嚓”一声爆响，不是枯枝自然断裂的轻响，是活生生被踩断的蛮横。
风变了味儿，一股腥膻气劈头盖脸压过来。
言古霍然起身，动作太急，兽皮袍角扫翻了陶罐，滚烫的汤汁溅在他手背上，瞬间红了一片，他却像浑然未觉。
“退后！”他声音压得极低，一把将灵芯搡到最近那棵老橡树背后，力道之大，让她肩胛骨重重撞在粗糙的树皮上。
灵芯还没喘过气，一道灰黑色的影子已从灌木丛里猛扑出来。
是狼兽，鬃毛戗乱，嘴角淌着黏浊的涎水，一双黄澄澄的眼珠子死死钉在言古身上。
他手里那根裹着兽皮的石棒，沾着黑紫色的陈旧血痂。“言古！”
狼兽的咆哮嘶哑，混着喉间的咕噜声，“还我弟弟的命来！”
石棒带着风声拦腰扫来。言古疾退半步，顺手抄起地上那根串过野栗的枯枝格挡。
“啪！”枯枝应声而断，石棒余势未消，擦着他小臂砸下，顿时皮开肉绽，鲜血迅速浸透了玄色兽皮，颜色沉得发黑。
言古闷哼一声，动作却毫不停滞，半截断枝如匕首般直刺狼兽咽喉。
狼兽显然料到他还有这一手，粗壮的身躯异常灵活地一扭，石棒借势回扫，狠狠砸在言古背心！
那一记闷响，听得灵芯心脏骤停。
言古向前扑倒，手撑在地，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泥土草屑嵌进指甲缝里。
狼兽狞笑着，再次高举石棒，这一次，对准的是言古毫无防备的后脑。
“不要！”
灵芯自己都没意识到已经冲了出去。
她没去碰石棒，而是整个人合身撞向狼兽肌肉虬结的胳膊，试图把他撞偏。
狼兽只是胳膊一震，反手一挥，灵芯便像片叶子般被甩出去，后腰重重磕在突起的树根上，剧痛让她眼前一黑。
就这么一阻，言古得以翻身。他嘴角溢出血沫，看到灵芯跌在地上，眼底瞬间赤红：“走……！”
他想撑起来，狼兽的脚已经狠狠踩上他胸口，石棒尖端抵住他喉结，皮肤下陷，渗出血珠。
“走？”狼兽啐了一口，低头逼视言古，“看你往哪儿走！”
灵芯撑着树根爬起来，后腰钻心地疼，掌心也被碎石划破。
她看着言古喉间那点刺目的红，吸了口气，声音发颤，却异常清晰：“别杀他。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狼兽一愣，黄眼珠斜睨过来，满是讥诮：“你？瘦得没二两肉，带走还得浪费粮食。”
“我有用。”灵芯攥紧刺痛的掌心，强迫自己站稳，“你们的战士会受伤。我会治伤，采药，配药。”
她目光扫过狼兽不断用力踩踏言古的右腿，以及他下意识微微绷紧的肩胛，“你右腿旧伤没好透，发力会痛。肩胛那道新伤，再不清理，化脓溃烂，你这条胳膊就别想抡棒子了。”
狼兽踩踏的动作几不可察地一滞。
他盯着灵芯，又看看脚下因窒息而脸色发青的言古，石棒的压力松了一丝。“我凭什么信你？”
“我留在你们部落。你随时可以看着我。”
灵芯向前一步，离那沾血的石棒更近，“现在杀他，是趁人之危。狼族的勇士，报仇也该光明正大。等他伤好了，你再与他决斗，才算真正赢了你们狼族信奉的‘力量’。”
最后这句话，像颗石子投进狼兽浑浊的眼眸。
他鼻翼翕张，粗重地呼吸了几次，脚下终于缓缓移开。石棒指向灵芯：“好。你要花样，我捏碎你全身骨头。”
“正好，把你抢来当我的人!”
灵芯没应声，快步走到言古身边蹲下。
他胸口剧烈起伏，咳出带沫的血丝，想抓住她的手腕，却只剩指尖微弱的力道。
灵芯拨开他被汗水和血迹黏在额角的头发，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皮肤。她凑近他耳边，气息急促：“别动……等我们走了，叫渡川……我会想办法……”
“墨池、鸣谷、逐风他们看到我不在，会来找我的，你让他们来救我!”
“你好好保重，等你伤好了，我们在一起。”
言古眼底是滔天的急怒，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站起身。
狼兽不耐烦地低吼一声。灵芯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言古挣扎着想抬头，视线已经模糊。
她咬紧牙关，转身跟上那灰黑色的背影，一步步走入渐浓的林雾里。
身后，再没有传来任何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