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屏幕上那条缓缓下滑的曲线,手指在控制台边缘收紧。
ph值6.1,还在降。不是误报。系统警报不会无缘无故响,尤其是这种低幅度但持续性的波动。我调出过去十二小时的数据图,线条像被无形的手往下压,一格一格地沉下去。
酸雨已经渗进地下了。
我按下通讯键:“苏瑶,来净水间取样,用试剂盒复测一遍。”
“收到。”她的声音没有迟疑,立刻挂断。
我转向另一侧操作屏,启动隔离程序。储水罐连接着三路供水线——生活区、医疗角和厨房,现在必须切断后两条。指尖划过界面,备用区的阀门依次闭合,状态灯由绿转红。做完这些,我起身走到墙边的管道检修口,掀开盖板检查密封圈。橡胶层完好,接缝处没有水渍,排除了外部倒灌可能。污染不是从外面直接流进来的,而是地下水本身出了问题。
脚步声从走廊传来,苏晨小跑进来,脸上还带着刚脱下防寒服的潮红。
“哥,是不是水有问题?”他站在我旁边,喘着气问。
“有可能。”我说,“你去工具间查一下库存清单,把所有能用的过滤材料都列出来——石英砂、陶瓷滤芯、活性炭包,还有塑料管材,越快越好。”
他点头就要走,我又补了一句:“别用电子表单,手写一份,带过来。”
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如果电路受干扰,电子记录可能丢失。他转身快步离开。
我回到主控台前,打开灾前的城市水文资料库。屏幕切换到地质分层图,我们这处废弃工厂的地下五十米有一层浅含水层,原本是工业用水储备带,结构封闭性一般。强酸雨持续三个月,地表土壤早已饱和,腐蚀性液体顺着裂缝往下渗透,现在终于触及水源。
这不是短期波动,是系统性污染。
几分钟后,苏瑶推门进来,手里拿着检测报告。她走到我身边,把纸放在台面上:“ph值6.0,硫酸根离子超标两倍。水中还检出微量铝和铁,应该是土壤里的金属成分被酸溶出来了。”
我看着数据,没说话。
她低声说:“五百升储备水,按现在用量撑不了两个月。要是再算上后续可能出现的设备冷却需求……最多四十天。”
“外头还能找水吗?”
“不能。”她摇头,“附近所有井口、蓄水池、甚至雨水收集点都会被连带污染。这种程度的酸蚀会持续扩散,除非地层有天然隔断,否则整个片区的地下水都不安全。”
我盯着水文图上的等高线,脑子里翻着前世的记忆。那时候幸存者营地因为水源中毒死了一片人,后来有人提到一个土法净化装置——多层过滤加吸附处理,虽然效率不高,但能应急。
“有没有可能自己做净化?”我问。
苏瑶皱眉:“没有反渗透膜,也没有蒸馏设备,靠煮沸只能杀菌,除不了化学污染物。”
“不一定非要高科技。”我说,“我记得有一种简易滤床,用砂砾、碎陶片和活性炭组合,能截留大部分杂质。我们手头有没有这些东西?”
她思索几秒:“医疗区还有半箱医用活性炭,本来是用来应对中毒急救的。至于砂石……仓库里堆着装修剩下的石英砂,说是用来铺地面防滑的。”
正说着,苏晨回来了,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找到了!石英砂两袋,每袋二十公斤;破损的陶瓷地砖也有几块,可以砸碎用;活性炭包一共三十七个,未拆封。塑料管有pVc和pE两种,直径匹配的接头也够。”
我把纸拿过来扫了一眼,抬头问他:“能不能用这些材料搭个三层过滤装置?第一层沉淀大颗粒,第二层砂砾去悬浮物,第三层活性炭吸有害离子?”
他低头看图纸,手指在纸上比划:“框架可以用粗管焊接,内部加隔板分层。只要水流速度控制好,应该能行。就是……没有压力泵,全靠重力自流,效率不会太高。”
“不需要快,只要稳定。”我说,“先做个原型试试效果。如果出水达标,再考虑扩大规模。”
苏瑶接过话:“我可以加一道紫外线消毒。报废车灯里有紫外灯管,拆下来改装成照射腔,配合石英套管防止短路。另外,最终出水还是得煮沸一次,双重保险。”
我点头:“那就这么定。明天开始组装,优先保证饮用水供应。”
她看了我一眼:“万一滤材很快失效呢?活性炭吸附能力有限,一旦饱和就等于没用。”
“所以要监控。”我调出系统界面,“我们在出水管加装ph传感器,实时反馈。一旦数值反弹,立刻更换滤芯。同时保留一部分储备水不动,只用于极端情况。”
空气安静了几秒。
苏晨忽然开口:“哥,如果以后连这些材料都没了怎么办?”
我没有马上回答。
这个问题太远,也太沉重。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是把眼前这一关迈过去。物资总会耗尽,人力也会枯竭,但在那之前,我们必须活得足够久,久到找到新的出路。
“到时候再说。”我说,“现在先把装置做出来。”
苏瑶转身走向医疗角:“我去整理活性炭和消毒用品,顺便看看有没有适合做滤布的纱网。”
苏晨也拿起笔,在纸上画起结构草图。他一边写一边念叨:“进水口要高出第一层三十厘米,确保沉淀空间;中间加一层细网防止砂粒流失;出水端接软管引到烧水壶……”
我坐回椅子,打开材料清单重新核对。石英砂、陶瓷碎片、活性炭、pVc管、密封胶圈、紫外灯组件、温度计、ph试纸……一项项打钩确认。
桌角放着刚才打印的水文图,我伸手把它摊平,目光落在地下水流向标上。这片区域的地势略倾斜,东高西低,意味着污染是从上游工厂区慢慢推下来的。我们这里还不是最严重的,但也不会太久了。
手指在地图边缘敲了两下。
如果净化装置可行,或许还能帮其他人。但现在谈这个为时过早。眼下最重要的,是让这台简陋的机器真正流出干净的水。
我拿起笔,在空白页上画出三级滤床的布局:上层粗砂,中层细砂与碎陶混合,下层压紧活性炭。每一层之间留检修口,方便更换。旁边标注水流方向、停留时间、预期处理量。
苏晨凑过来看了一眼:“要不要加个预沉池?外面带回来的水可能泥沙太多,直接进滤床容易堵。”
“可以。”我说,“用那个废弃的不锈钢盆改造,加个手动排污阀。”
他又记下一条。
通讯器突然响起,是苏瑶的声音:“活性炭包装是密封铝箔,拆封后必须尽快使用,否则会受潮失效。建议一次性组装全部滤芯模块,减少暴露时间。”
“照你说的办。”我回复,“明早八点开工,三人分工,争取两天内完成首套测试。”
“明白。”
我关闭通讯,视线落回图纸。
灯光映在纸面,墨迹清晰。这东西看起来粗糙,甚至有些简陋,但它可能是我们接下来活下去的关键。
苏晨正在清点塑料管的数量,蹲在地上一根根数。苏瑶站在医疗柜前,取出一叠纱布和药瓶,仔细检查有效期。
我盯着那条仍在缓慢下降的ph曲线,直到它停在5.98。
然后我拿起红笔,在控制台日志上写下第一条指令:
**明日七时,启动净水装置原型建造计划。所有相关物资即刻归集至工具间,不得挪作他用。**
笔尖顿了一下,又补上一句:
**自今日起,全员饮用储备水,原储水罐暂停使用,待净化系统验证合格后再行评估启用条件。**
写完,我把笔放下。
屋里很静,只有仪器运转的微响。
苏晨抬起头,手里捏着一段弯管,忽然问:“哥,你说……咱们做的这个东西,真能管用吗?”
我看着他,没有笑,也没犹豫。
“不知道。”我说,“但不用,我们就没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