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慰了姐姐石素衣许久,又陪她用了些清淡的膳食,看着她情绪稍稍稳定,被宫人服侍着歇下后,我才怀着沉重的心情返回自己的宫殿。
然而,不过隔了一日,我正在翻阅张谏、王朴、李肃派人送来的度支、盐铁、户部简报,小绿便脚步轻轻地进来,面色有些古怪地禀报:“殿下,陛下传旨,让……让杨承祚公子进宫了,此刻正在长宁殿外,说是……奉旨让长安公主一见。”
我执笔的手一顿,墨点滴在纸笺上,晕开一小团污迹。 石敬瑭的动作真是快。这般迫不及待地要让姐姐石素衣与那杨承祚相见,是生怕杨家反悔,还是想借此向杨光远示好?
我放下笔,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担忧。姐姐那般状态,骤然见到一个几乎等同于陌生人的未来驸马,该如何自处?
“更衣,去长宁殿。”我即刻起身。无论如何,我得去看看。有我在场,或许姐姐能稍稍安心些。
我并未让小绿和小雪刻意装扮,依旧是一身素日常穿的浅碧色宫裙,发髻简单,只簪了一枚玉簪。
快到长宁殿时,已能听到殿内传来男子略显高昂的谈笑声,与姐姐偶尔低不可闻的应答形成鲜明对比。
步入殿门,只见姐姐石素衣局促地坐在窗边的软椅上,低垂着头,指尖紧紧攥着帕子,侧脸线条绷得有些紧。而她对面,坐着一位身着锦袍的年轻男子,想必就是那杨承祚了。
他背对着我,正说得兴起:“……公主放心,魏州城破指日可待!家父用兵如神,那范延光不过是瓮中之鳖!待平定了叛乱,末将……哦不,承祚必请旨早日迎公主过门……”
话语轻浮,带着一股武人家子弟特有的张扬,甚至有些僭越地自称末将,虽及时改口,但那语气里的得意却掩不住。
听到我的脚步声,殿内两人都看了过来。
姐姐见到我,如同见到救星一般,眼中瞬间涌上依赖,几乎是无声地唤了一句:“小妹……”
而那杨承祚也转过头来。
他生得倒不算难看,眉目间有其父杨光远的几分粗犷之气,只是眼神流转间,总带着一股打量和衡量,像是评估货物价值一般,让人不甚舒服。
他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猛地爆发出一种极其明亮、甚至称得上炽热的光彩。那目光毫不掩饰地在我脸上、身上迅速扫过,充满了惊艳与一种令人窒息的占有欲。
他立刻站起身,脸上堆起笑容,大步流星地走上前来,竟对着我深深一揖,声音也比方才对着姐姐时更热情了几分:
“末将杨承祚,参见太平公主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我脚步微顿,强压下因他这般肆无忌惮的打量而涌起的生理性不适,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淡淡开口:“杨公子不必多礼。你我素未谋面,杨公子如何认得本宫?”
杨承祚直起身,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甚至带着几分讨好:“殿下说笑了!如今这汴梁城里,谁人不知太平公主殿下有洛神转世之姿,天人之貌?昨日天福殿惊鸿一现,早已传为美谈!末将虽未曾有幸得见,但听闻描述,今日一见殿下风仪,便知定然是您无疑了!”
洛神转世?惊鸿一现?传为美谈? 我心中冷笑,这才不过一日,流言便已传得如此不堪了吗?还是他故意在此卖弄,以示关注?
他说话时,那目光依旧黏在我脸上,灼灼得几乎令人皮肤发烫,里面掺杂着毫不掩饰的惊艳、贪婪,甚至还有一丝……比较?
他似乎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脸色愈发苍白的姐姐,那眼神里的意味让我瞬间怒火中烧。
什么狗屁史书!我心中暗骂,后世若有记载,怕是只会说他杨承祚尚了公主,得了恩宠,谁会记下他此刻这般轻浮好色、令人作呕的嘴脸!竟还敢将我与姐姐放在一起比较?!
我强忍着想上去打他一顿的冲动,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才维持住语调的平稳,甚至挤出一丝极其疏离的浅笑:“杨公子过誉了。不过是坊间闲人夸大其词,当不得真。”
我不再看他,径直走向姐姐,在她身边坐下,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柔声道:“姐姐,今日气色看着好些了。可用了晨起的羹汤?”
我刻意无视了杨承祚,只想将他隔绝在我与姐姐的世界之外。
姐姐依赖地靠向我,小声应答着。
那杨承祚却似乎毫无察觉,或者说根本不在意我的冷淡。他依旧站在原处,目光在我和姐姐之间转了转,脸上的笑容未减,反而又凑近了些,语气轻佻:
“今日得见两位殿下,方知何为钟灵毓秀,皇家明珠。长安公主温婉可人,太平公主殿下更是……呵呵,名不虚传,名不虚传啊!”
那笑声听在我耳中,只觉得无比刺耳。我甚至能感觉到姐姐握着我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
我抬起眼,目光终于冷冷地扫向他,语气虽依旧平静,却带上了不容错辨的疏远:“杨公子,父皇让你进宫是来探望长安公主的,心意既已带到,便不必在此耽搁了。想必军中还有事务等着杨公子处理?”
这是我下的逐客令。
杨承祚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终于意识到我的不悦。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依旧笑着拱手:“是是是,殿下说的是。末将见到两位殿下,心中欢喜,竟一时忘形了。末将这便告退,改日再向公主请安。”
他又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依旧带着令人不适的黏腻,这才转身离去。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门外,我才缓缓松开一直紧握的拳头,掌心已被掐出几道深深的印痕。
殿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姐姐石素衣低低的、压抑的抽泣声。
“月儿……他……他便是那样的人……”姐姐石素衣的声音充满了绝望,“我日后……该如何是好……”
我轻轻拍着她的背,心中的寒意却比方才更甚。
这样一个轻浮好色、见异思迁之徒,姐姐石素衣的终身托付于他,简直是跳入火坑!
石敬瑭为了他的江山社稷,真是什么都舍得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