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石重睿那撕心裂肺的啼哭声,在死寂的崇元殿内回荡,刺破了权力更迭时那层虚伪的平静,也狠狠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李氏慌忙拍抚着怀中的幼子,试图止住他的哭声,但那哭声却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愈发响亮,映衬着御座上石敬瑭那灰败如死、摇摇欲坠的身影,以及殿中那些持刀而立、杀气未消的殿前司甲士。
石素月站在大殿中央,脚下是冰冷光滑的金砖,身前不远处是那两颗血淋淋的头颅。她没有如往常般行礼,甚至没有微微躬身。她的脊梁挺得笔直,如同她手中那杆染血的长枪。
雨水和血水混合,从她的软甲边缘滴落,在脚下汇成一小片暗红的水渍。凤眸之中,再无半分身为臣属、身为女儿的温顺,只有一片冰封的湖泊,深不见底,映照着御座上那位帝王的绝望与无力。
她没有再去看啼哭的幼弟,目光始终锁定在石敬瑭脸上,那目光如同实质,带着千钧重压,逼得石敬瑭几乎无法呼吸。
“陛下,”石素月再次开口,声音清冷,打破了婴儿啼哭带来的短暂混乱,“国不可一日无储,社稷需要稳定的传承。郑王包藏祸心,已然伏诛。为安天下臣民之心,为固我大晋国本——”
她微微停顿,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如同冰珠砸落玉盘:
“请陛下,即刻颁诏,立皇子重睿为皇太子!”
此言一出,殿内残余的几位老迈宫人几乎瘫软在地。这已不是建议,而是不容置疑的通告!在带甲之士环伺之下,在养子头颅滚落于地的血腥现场,逼立储君!
石敬瑭胸口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他想怒吼,想斥责这逆女大逆不道,想呼唤殿前武士将她拿下……但他目光所及,皆是冰冷甲胄与染血刀锋,殿外影影绰绰,尽是效忠于他这“逆女”的虎狼之师。
景延广死了,石重贵死了,杨思权、白奉进……那些可能勤王的将领非死即俘,此刻这深宫大内,已彻底成了他这女儿的掌中之物。
一股前所未有的悲凉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这皇帝,竟被自己的女儿,用最残酷的方式,逼到了如此境地!
见石敬瑭只是剧烈喘息,双目赤红地瞪着自己,却不发一言,石素月知道,火候还不够。她需要彻底敲碎他所有的侥幸和幻想。
她向前踏出一步,靴底踏在血水上,发出轻微的吧唧声,在这寂静的大殿中却如同惊雷。
她不再仅仅要求立储,而是抛出了她真正的条件,那足以架空皇权、掌控天下的权柄要求:
“太子年幼,尚在襁褓,无法理政。朝中经此大变,奸佞虽除,然人心浮动,北有契丹虎视,内需稳定朝纲。”她的声音平稳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为保太子顺利继统,为护大晋江山稳固,儿臣恳请陛下——”
“晋封儿臣为晋国公主,加镇国尊号,赐封地于汴梁!”
“总摄天下兵马大权,节度内外诸军!”
“并,暂领中书门下平章事,总揽朝廷机务,裁定军政要事!”
一连串的要求,如同重锤,一锤又一锤地砸在石敬瑭和李氏的心头!
晋国公主,镇国尊号,封地汴梁!这意味着她将成为帝国最尊贵、拥有实封的公主,根基立于京城!
总摄天下兵马!这意味着从禁军到边镇,所有军队的指挥权将尽归其手!枪杆子里出政权,这是最核心的权力!
总揽朝廷机务!这意味着宰相之权,朝政决策,尽由其掌控!笔杆子亦在其手!
这三项加起来,等同于将整个石晋帝国的军政大权,彻底交到了石素月的手中!而那个即将被立为太子的石重睿,在她口中“年幼”、“无法理政”的定位下,将彻底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傀儡!她石素月,虽不坐龙椅,却已是无冕之皇!
“你……你……”石敬瑭指着石素月,手指颤抖得厉害,你了半天,却是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只有满腔的悲愤和屈辱堵在胸口,化作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血迹。
他一生隐忍,算计,好不容易得了这皇位,如今却要在晚年,被亲生女儿如此逼迫,剥夺一切权柄,这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李氏皇后也惊呆了,她看着女儿那冰冷而陌生的脸庞,听着那足以颠覆乾坤的要求,再低头看看怀中哭得声嘶力竭的幼子,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矛盾。
她当然知道女儿掌权,会保他们母子性命无虞,但如此一来,皇帝威严扫地,幼子成为傀儡,她作为母亲,作为皇后,该如何自处?
“月儿……”李氏忍不住颤声开口,眼中带着哀求和一丝难以置信,“你……你当真要如此逼你的父皇吗?重睿……他可是你的亲弟弟啊!”
石素月的目光终于转向了李氏,那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瞬间的柔软,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现实磨砺出的冷硬。“母后,”她的声音稍微缓和了一丝,却依旧坚定,“若非儿臣今夜拼死一搏,此刻躺在地上的,就不止是石重贵和景延广的头颅了!包括重睿,包括您,包括父皇,恐怕早已遭了他们的毒手!如今乱局初定,若无强力之人总揽全局,震慑内外,大晋顷刻之间便有分崩离析之祸!儿臣此举,非为逼宫,实为——”
她再次看向石敬瑭,一字一顿:“稳定社稷!”
最后四个字,她加重了语气,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决断。同时,她身后那些殿前司甲士,似乎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齐刷刷地向前微微踏出半步,甲胄摩擦之声汇成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在整个崇元殿。
这细微的动作,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石敬瑭看着女儿那决绝的眼神,看着殿下那些虎视眈眈的甲士,看着地上儿子那死不瞑目的头颅,再听到怀中幼子那无助的啼哭……他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挣扎,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空。
他瘫软在龙椅上,原本还算挺拔的身躯佝偻下去,眼中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败。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不接受,这逆女是真敢弑君,这江山立刻大乱。接受,至少还能保全性命,保全这摇摇欲坠的石晋国祚,哪怕……哪怕他只是个傀儡皇帝。
良久,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石敬瑭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声音嘶哑、微弱,却清晰地响起:
“准……奏。”
“传……传朕旨意……”他闭上眼,两行浑浊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立皇子重睿为……皇太子。”
“晋封太平公主石素月为……晋国公主,加镇国……尊号,赐封地汴梁。”
“授晋国公主……总摄天下兵马大权,节度内外诸军……暂领中书门下平章事,总揽朝廷……机务……”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心头上剜下来的肉,带着血和泪。当他断断续续地说完这一切,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彻底瘫在龙椅里,再也不发一言,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李氏皇后抱着终于哭累睡去的石重睿,无声地流着泪,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这石晋的天,已经变了。
石素月静静地看着御座上仿佛瞬间衰老的父亲,心中并无多少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重与更加巨大的责任。
她缓缓抬起手,对着石敬瑭的方向,第一次,也是以一种全新的姿态,微微拱了拱手:
“儿臣——领旨谢恩。”
她没有跪下。
从这一刻起,她才是这晋国实际的主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