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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
如同黑夜中突然睁开的无数只橙黄色的眼睛,从山林间的四面八方亮起,迅速连成一片燎原的火海,将这破败的山神庙死死围困在中央。
宋七那一声变了调的尖叫,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鸡,戛然而在喉咙里。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瞳孔里倒映着跳跃的火光,那火光仿佛已经烧到了他的眉毛。
“嚷什么。”
林渊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冰,瞬间塞进了宋七的后颈。他一把将宋七从庙门口拽了回来,自己则闪身到门后,只露出一只眼睛,冷静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火把的数量远超他的预料,至少有百余支。它们移动得极有章法,没有一窝蜂地冲上来,而是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正在缓缓收缩的包围圈。火光下,人影幢幢,刀枪的反光时隐时现。
这不是普通的家丁护卫,更不是乌合之众的山匪。这是训练有素的军士,或者说,是比军士更可怕的存在。
“是……是他们……一定是他们……”杨爱瘫坐在地,望着那片逼近的火海,失神地喃喃自语。刚刚才从身份破碎的深渊里爬出来,又立刻被推入了十面埋伏的绝境。她的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种认命般的死灰。
“渊……渊哥,完了,这下彻底完了!”宋七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牙齿上下打颤,发出“咯咯”的轻响,“这……这是天罗地网啊!咱们……咱们是插翅也难飞了!要不……要不咱们出去投降吧?把她交出去,兴许……兴许还能留条全尸……”
林渊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吐出两个字:“闭嘴。”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整个破庙。
前门是死路。
两侧的窗户早已腐朽不堪,但窗外就是开阔地,火光下亮如白昼,冲出去就是活靶子。
唯一的生路,只可能在……
林渊的视线,定格在了那尊缺了半边脑袋的山神像上。神像背后,是厚重的夯土墙,墙体上布满了蛛网和裂纹,似乎在诉说着此地的年久失修。
“宋七。”
“……在。”
“怕死吗?”
“怕!怕得要死!”宋七哭丧着脸,回答得毫不犹豫。
“那就按我说的做。”林渊的语速极快,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去把咱们带来的桐油,还有庙里的干草、烂木头,全都堆到门口。等我让你点火的时候,你就点火,然后立刻跟上我,听明白了?”
宋七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上闪过一丝骇然:“渊哥,你……你想放火?这……这会把他们都引过来的!”
“我就是要他们过来。”林渊收回目光,走到神像前,伸手在斑驳的墙体上敲了敲,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他一边寻找着墙体最薄弱的地方,一边头也不回地命令道,“别废话,快去!想活命就照做!”
那不容置喙的语气,让宋七打了个激灵。他看着林渊沉稳的背影,又看了看外面越来越近的火光,恐惧虽然还在,但心里却莫名地生出了一丝主心骨。他咬了咬牙,重重地点头:“好!我……我听渊哥的!”
说完,他便手脚并用地开始在庙里搜罗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
林渊不再管他,而是走到杨爱面前,弯下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啊!”杨爱惊呼一声,手腕上传来的力道和温度让她从绝望的麻木中惊醒。
“想为你娘报仇吗?”林渊盯着她的眼睛,声音压得极低。
杨爱怔怔地看着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报仇?她连活下去都是奢望。
“想活下去,就站起来,跟紧我。”林渊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手上用力,直接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你的命现在是我的,我让你死,你才能死。”
霸道,蛮横,不讲道理。
可在这绝境之中,这份不讲道理的强势,却像一剂猛药,强行注入了杨爱几乎停摆的心脏。她踉跄着站稳,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的侧脸,火光在他的眸子里跳动,映出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静和疯狂。
此时,外面的包围圈已经收缩到了不足五十步的距离。
“里面的人听着!”一个尖细如刀刮过铁锅的声音,刺破了夜空,“交出钦犯,尔等或可留一全尸!否则,庙毁人亡,寸草不生!”
是东厂的人!
宋七的脸瞬间又白了一个色号,手里的动作更快了。
林渊的眼神一凛,他找到了,神像背后,有一块墙土的颜色明显比周围要新,像是后来修补过的。他不再犹豫,猛地后退两步,然后一个箭步冲上前,用尽全身力气,肩膀狠狠地撞了上去!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夯土墙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尘土簌簌而下,但并没有被撞开。
“妈的,还挺结实!”林渊暗骂一句,只觉得肩膀一阵火辣辣的疼。
外面的喊话声停了,显然是被这声巨响惊动。
“怎么回事?”
“里面有动静!”
“弓箭手准备!冲进去!”
急促的脚步声和兵器出鞘的声音响成一片。
“渊哥!好了!”宋七已经将一小堆引火物堆在了门后,紧张地看着林渊。
“退后!”林渊大喝一声,目光扫到墙角一根用来支撑房梁的朽木,他冲过去,双手抱住那根比他大腿还粗的木头,大吼一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它举了起来。
“给我开!”
他青筋暴起,将那根朽木当做攻城锤,狠狠地砸向墙壁的薄弱处!
“轰——!”
这一次,夯土墙再也支撑不住,伴随着一声巨响,一个不规则的破洞赫然出现!月光和冷风,瞬间从洞口灌了进来。
“走!”
林渊扔掉木头,一把抓住还在发愣的杨爱,将她推出了洞口。
“宋七,点火!”
“好嘞!”宋七哆哆嗦嗦地划着火折子,试了好几次,才终于点燃了浇上桐油的干草。
“呼——”
火苗一接触到桐油,立刻猛地窜起,浓烈的黑烟滚滚而出,瞬间弥漫了整个破庙。
“着火了!着火了!”
“快!快冲进去!”
外面的缇骑顿时乱作一团,纷纷向庙门口涌去。
趁着这个空当,宋七连滚爬地从破洞里钻了出来。
庙后是一片陡峭的斜坡,下面是黑不见底的密林。林渊没有丝毫犹豫,拉着杨爱,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林林深处冲去。
“抓住我,别松手,别出声!”林渊在她耳边低吼。
杨爱被他拽得一个趔趄,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险些摔倒。林渊手臂一紧,强行将她稳住,几乎是半拖半抱着她往前跑。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奔跑,冰冷的树枝刮过她的脸颊,留下火辣辣的疼,脚下的石子硌得她脚心生疼,肺部像是要炸开一样。
可她死死地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只是拼命地迈动双腿,跟上他的脚步。
身后,破庙方向传来了缇骑们愤怒的吼叫。
“人跑了!在后面!”
“分头追!放猎犬!”
“给我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尖锐的哨声和犬吠声,在山林间此起彼伏,如同一张正在收紧的催命符。
林渊的脸色愈发凝重。他知道,最危险的时候才刚刚开始。他凭借着前世的经验,专挑那些灌木丛生、地形复杂的地方跑,尽力掩盖着三人的行踪。
不知跑了多久,三人都已是筋疲力尽。林渊找到一处被巨大岩石遮蔽的浅坑,将两人推了进去,自己则守在外面,用树枝迅速地将他们的痕迹扫掉。
“别……别出声。”林渊靠在岩石上,剧烈地喘息着,汗水顺着额角滑落。
宋七瘫在地上,像一条离了水的鱼,大口地呼吸着,连话都说不出来。
杨爱也靠着冰冷的石壁,胸口剧烈地起伏。她看着林渊的背影,这个男人在如此绝境之下,依旧像一杆标枪,挺得笔直,警惕地聆听着周围的动静。
就在这时,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伴随着几句压低了的交谈。
“……曹公公说了,那丫头身上藏着柳逆的线索,绝不能让她跑了!”
“妈的,这林子这么大,上哪找去?”
“找不到也得找!找不到,咱们都得去诏狱报道!那丫头是个娇小姐,跑不远的,仔细搜!狗呢?”
“在那边!”
林渊的心猛地一沉。
曹公公……柳逆……
果然,东厂的目标,就是柳如是!而他们口中的“曹公公”,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如今东厂权势最盛的几个掌印太监之一,曹化淳!一个心狠手辣、宁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的狠角色。
他看了一眼身后的杨爱,她的身体在听到“柳逆”两个字时,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麻烦大了。
他原以为只是地方上的缇骑在办案,没想到竟然惊动了曹化淳这种级别的大人物。
就在他思索之际,一声响亮的犬吠,如同炸雷般在他们头顶不远处响起!
“汪!汪汪汪!”
一只猎犬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火光和脚步声,正飞快地朝着他们这个方向逼近!
宋七的脸,瞬间变得和死人一样惨白。
林渊的瞳孔骤然收缩,右手,已经无声无息地握住了腰间的绣春刀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