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苏妩走进房间,脚步比往日更轻。她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飘窗的角落。顾衡依旧蜷缩在那里,怀里没有抱着魔方。那个冰冷的金属方块,此刻被随意地遗弃在飘窗的另一端,孤零零地反射着阳光。他怀里取而代之的,是一件东西——那本属于苏妩的硬壳速写本。
他像抱着某种稀世珍宝,双臂以一种近乎禁锢的姿态环抱着它,脸颊微微侧着,贴在冰冷的硬壳封面上。阳光落在他过分苍白的皮肤上,勾勒出少年清瘦的轮廓和低垂的、浓密的眼睫。他的眼睛紧闭着,呼吸均匀而绵长,仿佛陷入了某种深沉的、与世隔绝的安眠。
苏妩的心尖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扫过。她停在原地,没有立刻靠近,只是静静地凝视着那个画面。少年抱着她的速写本入睡,如同迷途的幼兽终于寻到了一片带着熟悉气息的栖息地。空气里,属于她的那缕若有似无的玫瑰体香,似乎正丝丝缕缕地从那本被紧抱的速写本上散发出来,与阳光、尘埃混合成一种奇异的安宁。
【甜甜,他抱着本子睡着了……】苏妩在心底轻叹,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柔软。
【呜呜呜宿主!甜甜看到了!目标顾衡情绪监测:深度放松!安全感指数飙升!都是宿主的功劳!甜甜要哭了!】甜甜的声音带着感动的哽咽。
苏妩放轻脚步,走到单人沙发前坐下。她没有去惊扰飘窗上的睡颜,只是拿起一支炭笔,在速写本新的一页上,极其轻柔地勾勒起来。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如同最温柔的安眠曲。
她画的是窗外。高远的蓝天,流云,被窗框切割出的、明晃晃的日光。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和少年均匀的呼吸声中,静谧地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飘窗的方向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苏妩的笔尖顿住。
她抬起眼。
顾衡长长的眼睫如同蝶翼般,极其缓慢地颤动了几下,然后,缓缓地掀开了。
琥珀色的眼瞳,带着初醒的迷蒙和一丝尚未褪尽的依恋,在接触到明亮光线的瞬间,下意识地眯了一下。随即,他的目光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种强烈的确认感,落在他怀里紧紧抱着的硬壳速写本上。
他低头,脸颊无意识地在封面上蹭了蹭,像是在确认它的存在和触感。然后,他才像是被什么牵引着,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越过飘窗台面,投向房间中央。
视线,毫无意外地、精准地撞进了苏妩含笑的眼眸里。
四目相对。
顾衡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抱着速写本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初醒的迷蒙迅速被一种熟悉的、带着点小兽般警惕的无措取代。他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抱着别人的东西入睡是多么“不合规矩”的行为,苍白的耳廓迅速染上了一层薄红。
他慌乱地低下头,避开苏妩的目光,手臂僵硬地松开,仿佛那本子突然变得烫手。他极其笨拙地、带着一种做错事被抓包的仓促,想把速写本推回它原本在飘窗台面的位置。
动作太急,指尖没拿稳。
硬壳的速写本从他微微松开的指间滑落,“啪”地一声轻响,掉落在飘窗厚实的地毯上。
这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顾衡像是被这声音狠狠刺了一下,整个人猛地一缩,肩膀瞬间绷紧,头埋得更低,几乎要缩进膝盖里。那层薄红迅速蔓延到了脖颈,带着一种强烈的窘迫和自我厌弃感。他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攥成了拳,指节用力到发白。
【哎呀!小太子害羞了!宿主快安抚!】甜甜急道。
苏妩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她放下炭笔,站起身,动作从容而轻缓地走向飘窗。她没有直接去捡掉在地上的速写本,而是在距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停住,微微弯下腰。
“没关系的,顾衡。”她的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如同最温暖的溪流,带着抚慰人心的魔力,“它很喜欢被你抱着。”
她说着,目光温柔地落在地毯上那本摊开的速写本上。画着冰冷魔方和蜷缩阴影的那一页正好朝上,那几滴明黄色的光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温暖。
顾衡的身体依旧紧绷着,没有抬头,但攥紧的拳头似乎微微松开了一点点。
苏妩这才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捡起了地上的速写本。她的指尖拂过封面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轻柔,带着一种珍视的意味。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拿着本子,在飘窗边沿、距离顾衡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了下来。
她翻开本子,指尖停留在画着冰冷魔方的那一页,目光却温和地落在少年低垂的脑袋上。
“你看,”她用指尖轻轻点了点纸页上那几滴明黄色的光点,声音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引导,“这里,是不是有点不一样了?”
顾衡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头依旧低垂着,但苏妩敏锐地捕捉到,他眼角的余光,极其快速地瞥了一眼她指尖点着的位置。
苏妩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指尖在那几滴光点上轻轻摩挲着,仿佛在唤醒什么。
几秒钟的沉默后。
一只苍白的手,带着一种迟疑的、试探性的意味,极其缓慢地从顾衡蜷缩的身体旁伸了出来。
指尖的目标,不是速写本。
而是越过了速写本,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专注,轻轻地、轻轻地碰了碰苏妩随意搭在飘窗台面上的左手手背。
指尖微凉,带着少年特有的骨感,触碰的力道轻得像羽毛拂过。
苏妩的心跳,在那一瞬间漏跳了一拍。一股细微的电流从被触碰的手背瞬间窜过全身。她没有动,只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任由那微凉的指尖带着试探和确认,在她手背上极其短暂地停留。
仿佛在确认她的存在,她的温度,她的……允许?
那触碰一触即分,快得像错觉。
顾衡的手迅速缩了回去,重新藏进了身体的阴影里。但他的身体似乎不再像刚才那般紧绷得如同石块,低垂的头颅也微微抬起了一丝缝隙,琥珀色的眼瞳透过浓密的睫毛缝隙,偷偷地、快速地瞄了苏妩一眼。
那眼神里,带着一丝笨拙的讨好,和一丝被回应后的、小小的安心。
苏妩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底软得一塌糊涂。她微微侧过身,将手中的速写本轻轻放在两人之间的飘窗台面上,翻到了新的一页。她拿起一支浅蓝色的铅笔。
“今天,我们画点别的吧?”她的声音带着笑意,目光温柔地落在他偷偷看过来的眼睛上,“画点……有温度的东西。”
她开始落笔。笔尖在雪白的纸页上流畅地游走,不再勾勒冰冷的几何体或模糊的阴影。她画的是一个简单的轮廓——一个蜷坐在阳光里的侧影,线条柔和,带着少年的青涩感。没有五官,没有细节,只是一个沐浴在光中的、温暖的剪影。
顾衡的目光,被那逐渐成型的线条吸引了。他不再躲闪,视线紧紧地追随着苏妩移动的笔尖,从她握着铅笔的、纤长的手指,到纸页上那个被阳光包裹的、模糊的“自己”。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慷慨地洒满飘窗这一隅,将两人笼罩在温暖的光晕里。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无声地舞动。属于苏妩的玫瑰体香,混合着少年身上干净的阳光气息,在温暖的空气中静静流淌。
苏妩专注地画着,偶尔抬眼,对上顾衡那双不再空洞、而是充满了专注和懵懂好奇的琥珀色眼睛,便回以一个温柔的浅笑。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和无声的注视中,变得缓慢而粘稠,充满了午后慵懒的暖意。
不知过了多久,苏妩放下铅笔,轻轻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动作自然地向后舒展了一下身体。就在她舒展手臂、身体微微后仰的瞬间——
飘窗的角落里,那个一直安静蜷坐、专注看画的少年,毫无预兆地动了!
他的动作快得如同扑食的幼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和……恐慌?
就在苏妩身体后仰、两人之间那点微不足道的距离被稍稍拉开的刹那,顾衡的身体猛地前倾!他不再是小心翼翼地试探,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失而复得般的急切,整个人撞了过来!
他的手臂以一种超乎想象的力度和速度,猛地环抱住了苏妩纤细的腰身!
力道之大,让猝不及防的苏妩整个人被带得往前一扑,惊呼声卡在喉咙里!
“唔!”
苏妩只觉得腰间一紧,一股巨大的力量瞬间将她攫住!少年清瘦却蕴含着爆发力的身体带着滚烫的温度,毫无缝隙地紧紧贴了上来!他的双臂如同最坚韧的藤蔓,死死地箍住她的腰,力道之大,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他的脸深深埋进她柔软的腰腹间,温热的呼吸隔着薄薄的羊绒衫布料,急促地、灼热地喷洒在她敏感的肌肤上。
苏妩完全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手中的铅笔“啪嗒”一声掉落在飘窗上,滚出老远。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传来的剧烈颤抖,感受到他埋在她腰间那颗脑袋上传来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巨大恐慌和……失而复得般的巨大依恋。
【叮——!!!叮叮叮叮——!!!警报!警报!目标顾衡情绪波动剧烈!恐慌值飙升!依恋值爆表!物理接触等级:S级!目标顾衡好感度:+5%!当前好感度:20%!!!宿主!宿主你还好吗?!】甜甜的尖叫带着破音,在她脑海里疯狂刷屏。
苏妩被勒得生疼,腰腹间传来的压迫感和少年滚烫的呼吸让她瞬间回神。她下意识地想要挣脱,但刚一动作,环抱着她的手臂就收得更紧!紧得她几乎窒息!
“顾……顾衡!”她艰难地吸了口气,声音因为腰间的压迫而有些变调,“松……松一点!我喘不过气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真实的痛楚和焦急。
埋在她腰间的脑袋猛地一颤!
箍紧的力道骤然一松。
但手臂并没有完全放开,只是从那种几乎要勒断她腰肢的力度,变成了依旧紧贴、却不再致命的拥抱。他的脸依旧深深埋在她的腰腹间,只是身体不再像刚才那样紧绷如铁,而是带着一种后怕的、细微的颤抖。他急促灼热的呼吸,一下下地喷在她的衣服上,隔着布料,清晰地传递着他的不安和恐慌。
苏妩大口喘息着,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部,缓解了刚才的窒息感。腰间的力道虽然松了些,但那滚烫的、带着巨大依赖感的拥抱依旧存在。少年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混合着他身上干净的阳光味道和她自己的玫瑰体香,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亲密。
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能感觉到他埋首处传来的濡湿感——他似乎在无声地流泪?或者仅仅是呼吸太过急促带来的湿意?
苏妩僵直的身体,在这无声的、带着巨大恐慌和依恋的拥抱中,一点点软化了下来。她垂在身侧的手,带着一丝犹豫和试探,极其缓慢地、轻轻地抬了起来。
她的指尖,带着安抚的意味,极其轻柔地落在了少年微微耸动的、单薄的后背上。
隔着柔软的棉质家居服布料,她清晰地感受到了他脊骨的形状和肌肉的紧绷。她的掌心,带着温和的暖意,一下,一下,极其轻柔地,顺着他的脊背,缓缓地抚摸着。
如同安抚一只受惊炸毛、却又固执地寻求庇护的幼兽。
“没事了……没事了……”她的声音放得极低极柔,带着一种催眠般的魔力,轻轻回荡在只有两人呼吸声的寂静空间里,“我在这里……不走……”
她掌心的温度和轻柔的抚摸,像是最有效的镇定剂。
顾衡身体的颤抖,在她一下又一下的轻抚中,奇迹般地、缓缓地平复了下来。埋在她腰间的脑袋不再像刚才那样用力地抵着,而是微微放松了一些,以一种更依赖、更舒适的姿态贴靠着。环抱着她腰的手臂,力道也彻底放松下来,不再禁锢,更像是一种全然的、寻求安全感的依偎。
阳光炽烈,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拉长,投射在光洁的地板上。巨大的飘窗角落,少年蜷缩着身体,双臂紧紧环抱着女子的腰,脸埋在她温暖的怀抱里。女子微微低着头,一只手温柔地、一下下地轻抚着少年单薄的后背。空气中,玫瑰与阳光的气息交织缠绕,无声地流淌着一种超越了语言、超越了病症的、最原始也最温暖的羁绊。
苏妩感受着腰间那份沉甸甸的、带着全然信任的依偎,感受着手心下少年逐渐平稳的呼吸和心跳。她微微抬起头,目光望向窗外灿烂得近乎永恒的日光,眼底深处,那只属于狐狸的狡黠灵光,被一种更深沉、更柔软的光芒所覆盖。
她的指尖,依旧在少年单薄的脊背上,轻柔地、一下下地抚摸着。
无声的拥抱里,有什么东西,彻底地、不可逆转地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