崭新的磁卡工作证冰凉地硌在掌心,印着顾衡那张冰冷疏离照片的塑料壳,此刻却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苏妩指尖发麻。她抱着那叠象征“登堂入室”的文件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挪回自己那个堆满杂物的临时角落,脸上还残留着被阿杰吓出来的、恰到好处的惨白和惊魂未定。
【啊啊啊啊啊!别墅!公寓!二十四小时!贴身!】甜甜在她脑子里疯狂蹦迪,电子音尖啸着几乎要爆表,【小妩!我们这是要打入敌人心脏了!不对!是冰山核心!顾衡他是不是被雷劈了?!还是你给他下蛊了?!生活助理!这简直是把羊……不对!是把狐狸精往狼……也不对!是把高岭之花往你的玫瑰园里搬啊!】
苏妩背对着喧嚣的片场,借着整理旧帆布包的掩护,指尖缓缓拂过工作证上那张冷峻的脸。冰凉的触感下,仿佛能感受到照片主人此刻内心那翻江倒海、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暗涌。她唇角无声地勾起,那弧度极小,却带着一种淬了毒的、志在必得的潋滟光芒。
【下蛊?】她在心底轻笑,【他这是……自己把门撬开了条缝,还亲自递了钥匙。】她将工作证珍而重之地塞进帆布包最里层,贴着心口的位置,感受着那点坚硬的冰凉。【甜甜,准备搬家。】
夜色浓稠,像化不开的墨。远离市中心喧嚣的别墅区,树影幢幢,路灯的光晕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一辆不起眼的黑色商务车无声地滑停在路边。阿杰率先下车,脸色依旧阴沉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面,他拉开后座车门,动作带着一股压抑的烦躁。
顾衡迈步下车,深色风衣裹挟着夜风的寒意。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冰冷的疲惫。
片场的喧嚣和那挥之不去的玫瑰香气带来的混乱感,似乎并未随着距离拉开而消散,反而沉淀下来,变成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滞涩感,堵在胸口。
他没有立刻走向那栋灯火通明的别墅大门,反而在冰冷的夜风里站定,微微仰头,闭了闭眼。似乎想用这凛冽的空气,彻底冲刷掉鼻腔里、皮肤上、甚至记忆里,那顽固残留的、甜腻馥郁的气息,以及……那温软撞上手臂的触感。
厌恶。是的,依旧是强烈的、根植于本能的厌恶。那种被强行侵入私人领域、被陌生柔软触碰的感觉,像毒藤一样缠绕上来。
但……
他垂在身侧的右手,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心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尖锐地反驳。不是厌恶。或者说,不仅仅是厌恶。那是一种更复杂、更混乱、更让他感到失控和……陌生的东西。像平静冰面下骤然涌动的暗流,带着摧毁一切固有认知的力量。
他需要答案。一个冰冷、客观、不容辩驳的答案。他要剥开那层看似脆弱无害的伪装,看清那具躯体、那缕香气之下,到底是纯粹的巧合,还是精心设计的陷阱。他要亲手,用最严苛的方式,验证这该死的“例外”!
“阿杰。”顾衡睁开眼,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冷硬,像冰锥凿击地面。
阿杰立刻上前一步,腰背挺直,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一种如临大敌的紧绷:“衡哥。”
顾衡的目光没有看他,而是沉沉地落在那栋灯火通明的别墅上。那光,刺眼,却驱不散他心头的寒意和……那丝隐秘的、连自己都唾弃的探究欲。
“那个公寓,”他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决断,“让她尽快搬进去。明天。”
阿杰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巨石砸中。果然!还是要来!他喉咙发紧,挣扎着试图做最后的劝阻:“衡哥,是不是再考虑一下?那苏妩她今天……实在邪门!万一她……”
“照做。”顾衡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像一座无形的冰山轰然压下,瞬间碾碎了阿杰所有未出口的劝阻。他甚至微微侧过头,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刃,扫过阿杰惊疑不定的脸,那眼神深处翻涌的,是阿杰从未见过的、混合着暴戾、困惑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冷酷探究。
“我要亲自确认。”顾衡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如冰珠砸在阿杰心上,“确认这‘意外’,到底能有多少次。” 他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极寒的光,“也确认……我的‘感觉’,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阿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亲自确认?确认意外?还是确认……那种连老板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感觉”?他看着顾衡那张在别墅灯光映照下、一半明亮一半沉入阴影的冰冷侧脸,只觉得一股巨大的、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只能颓然地低下头,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是。”
顾衡不再看他,仿佛下达完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工作指令。他转过身,迈开长腿,走向那扇灯火通明的大门。深色风衣的下摆拂过冰冷的石阶,背影孤峭挺拔,却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自我封闭的寒气。那栋象征着财富和地位的别墅,此刻更像一座华丽而冰冷的囚笼。
阿杰僵在原地,看着老板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缓缓合拢,隔绝了内外。
夜风吹过,他猛地打了个寒颤,只觉得这初夏的夜风,竟冷得刺骨。他拿出手机,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几乎要捏碎那冰冷的金属外壳。拨通一个号码,声音干涩嘶哑,充满了压抑的狂怒和一种更深的不安:
“喂?是我。那个苏妩……明天,立刻,马上!把她塞进梧桐苑那套公寓!对!现在就联系!钥匙!权限!全部给她!立刻!马上!”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压出来的痛苦,“……老板的命令。”
同一片夜空下,城市另一端的破旧小区里。
苏妩正费力地将最后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拖出狭窄的出租屋门。房间几乎被搬空了,只剩下几件房东的破旧家具,在昏暗的灯光下投下扭曲的阴影。她直起腰,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环顾这个逼仄、散发着霉味的小空间,脸上没有任何留恋。
【啧啧啧,小妩,你这搬家速度,堪比逃难啊!】甜甜在她脑子里吐槽,【那破沙发垫子底下藏的半包薯片都不要了?】
苏妩没理她,目光落在墙角那个孤零零的、洗得发白的旧帆布包上。她走过去,拿起它,手指探进去,准确地摸到了那个崭新的、冰凉的磁卡工作证。指尖拂过照片上顾衡冷硬的眉眼,她缓缓勾起唇角。
门外传来汽车喇叭短促的鸣笛声。
苏妩拎起帆布包,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苏妩”生活过的痕迹,毫不犹豫地转身,关上了门。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呻吟,隔绝了身后的一切。
楼下停着一辆同样不起眼的灰色轿车,司机是个面无表情的年轻男人,显然是阿杰派来的。他接过苏妩那唯一的蛇皮袋,随意地塞进后备箱,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和不耐。
苏妩抱着自己的旧帆布包,安静地坐进后座。车子启动,驶离破旧的小区,汇入城市的车流。窗外的霓虹流光溢彩,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小妩,紧张吗?兴奋吗?马上就要踏入顾衡大佬的绝对领域了!】甜甜的声音充满了期待和一丝小小的不安,【那个阿杰的眼神,感觉随时想刀了我们……】
苏妩靠在椅背上,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她的指尖在帆布包粗糙的布料上无意识地摩挲着,感受着里面工作证坚硬的棱角。
【紧张?】她在心底轻笑,【甜甜,你忘了我是谁?】
车子驶入一片明显高档、静谧得多的区域。梧桐树巨大的树冠在路灯下投下浓密的阴影。最终,停在一栋看起来崭新、安保森严的高层公寓楼下。
司机一言不发,将蛇皮袋扔在公寓大堂门口,递给苏妩一张门禁卡和一把钥匙,指了指电梯的方向,便像完成任务般迅速驱车离开了。
苏妩独自站在空旷、明亮却冰冷的大堂里,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映出她纤细的身影和那个格格不入的蛇皮袋。她拿着那张冰冷的门禁卡,上面印着清晰的楼层和房号。
电梯无声地上升,数字不断跳动。苏妩抱着帆布包,看着光洁如镜的电梯门映出自己此刻的模样——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旧t恤,长发随意扎着,脸上带着点刻意保留的、初来乍到的茫然和无措。一个误入奢华丛林的、格格不入的小兽。
“叮。”
电梯门无声滑开。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她循着房号,找到了那扇深灰色的、厚重的防盗门。
钥匙插入锁孔,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拧动。
“咔哒。”
门开了。
一股全新的、带着高级建材和清洁剂混合的、冰冷无人的气息扑面而来。玄关的感应灯应声而亮,照亮了里面宽敞、简洁、色调以黑白灰为主、干净得一尘不染的空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流光溢彩,却更衬得室内空旷寂静,冷得像一座精心打造的冰窖。
苏妩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去。她低头,看着自己脚上那双沾了点灰尘的旧帆布鞋,又看了看光洁如镜的深色地板。
然后,她抬起脚,迈了进去。
帆布鞋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反手,轻轻关上了那扇厚重的门。
“咔哒。”
锁舌落下的轻响,在寂静的公寓里格外清晰,像一道无形的闸门落下。
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苏妩站在玄关,环顾着这个空旷、奢华、冰冷得没有一丝烟火气的“新家”。空气里只有中央空调运转的微弱嗡鸣和她自己身上,那丝丝缕缕、不受控制、正悄然弥漫开来的玫瑰体香。
她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冰凉的、带着高级感的空气涌入肺腑,混合着她自己那甜腻的、充满侵略性的气息。
【甜甜,】她在心底轻唤,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愉悦的平静,【闻到没?】
她抱着那个旧帆布包,像抱着唯一的武器,一步步走进这片属于顾衡的、冰冷的领地。光洁的地板映出她移动的身影,纤细,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他的地盘,】苏妩的唇角,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最终定格成一个潋滟的、带着十足狐狸精侵略性和期待的笑容。
【现在,染上我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