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维持着蜷缩在兽皮毯中的姿势,闭着眼,仿佛真的被吓坏了需要休息。但她的感官却如同最精密的罗网,向洞外无限延伸。
风雪呼啸,但在这片嘈杂的自然之音中,苏妩捕捉到了另一种声音——一种压抑到极致、却又狂暴无匹的力量在远处的黑暗中爆发!
那是利爪撕裂皮肉的闷响,是骨骼被巨力碾碎的脆鸣,是冰锥刺穿鳞甲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还有……短促到几乎无法分辨的、属于蛇类生物的濒死嘶鸣!声音的来源,正是她描述的那个蛇谷方向。
没有震天的咆哮,没有冗长的战斗。只有纯粹、高效、冷酷到极致的杀戮。顾衡的力量如同精准的冰风暴,在蛇族盘踞的巢穴中席卷而过,所过之处,只留下瞬间的死亡和冻结的血腥。
那恐怖的声响并未持续太久,仿佛只是狂风卷过枯枝的片刻喧嚣,随即又迅速被更猛烈的风雪声吞没。
苏妩的狐狸眼在阴影中悄然睁开一丝缝隙,幽深的瞳孔里映着跳跃的火光,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片冰冷的了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这就是触怒银狼族长的代价。干净,利落,不留余地。阿雅的尸体,连同那些蛇族人的残骸,此刻想必都已被彻底抹去,或者成为了这片冰原上野兽的腹中餐。
时间在寂静与风雪声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洞外传来了新的动静。不再是单一的脚步声,而是混杂着数人踏雪的声响,还有压抑的喘息和低低的议论。
苏妩立刻重新闭上眼,调整呼吸,恢复成那副惊魂未定、柔弱无依的模样。
兽皮帘子被猛地掀开,裹挟着更浓重风雪和……浓烈到化不开的血腥气的寒流瞬间涌入!火塘的火苗被压得几乎熄灭。
顾衡高大的身影当先走了进来。他身上的冰熊皮大氅沾染了大片暗红近黑的血污,边缘甚至凝结着细碎的冰晶和……某种难以辨认的、粘稠的深色组织。
浓烈的血腥味如同实质,瞬间充斥了整个洞穴,比之前猎杀冰熊时浓烈了何止十倍!这气味冰冷、腥甜,带着蛇类特有的阴寒,令人作呕。
他银灰色的头发有几缕散落在额前,沾着细碎的雪花,那张冷硬如石刻的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层仿佛刚从地狱归来的、尚未散尽的冰冷煞气。他的眼神扫过洞穴里,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最终落在了蜷缩在床榻上的苏妩身上,看到她似乎被浓重的血腥气惊得瑟缩了一下,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
在他身后,跟着几名同样气息彪悍、浑身带着战斗痕迹和血腥气的银狼族战士。他们脸上带着肃杀和一丝尚未平息的亢奋,目光敬畏地追随着族长的背影。巴图也跟在后面,他苍老的脸上毫无血色,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的希冀,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残叶。
顾衡没有看身后任何人。他大步走到石缸前,舀起冰冷的雪水,哗啦啦地冲洗着双手。水流冲刷着他指缝间残留的、已经半凝固的暗红污迹,在石缸底部晕开触目惊心的血色。他洗得很仔细,动作沉稳有力,仿佛要将沾染的一切污秽都彻底洗净。
冰冷的水珠顺着他线条冷硬的下颌滴落,砸在地面上。整个洞穴外安静得可怕,只剩下水流声和巴图长老越来越粗重的、带着哭腔的喘息。
终于,顾衡停止了冲洗。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转过身,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身后众人,最终落在了巴图那张绝望的脸上。
他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如同冰原上滚过的闷雷,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最终审判的冷酷:
“找到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巴图瞬间燃起一丝希望又迅速被恐惧淹没的眼睛,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在蛇谷边缘的洞穴里。”
“阿雅的尸体。”
巴图身体猛地一晃,如遭雷击,旁边的战士下意识地扶住了他。
顾衡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继续道,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在巴图心上:
“被蛇族所杀。手段残忍,开膛破腹。现场有激烈反抗的痕迹,但寡不敌众。”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那罐被兽皮盖住的、属于阿雅的“赔罪礼”,“蛇族觊觎我族领地已久,此次应是伺机报复,阿雅……不幸被其掳走杀害。”
这个结论,冷酷、简洁,逻辑“清晰”,将阿雅的死因和罪责,完美地推给了已经化为冰原亡魂的蛇族。
同时,也隐晦地暗示了阿雅可能因之前的过错而被蛇族盯上或利用了,为她的结局增添了几分“咎由自取”的色彩。
“不……不——!我的阿雅啊——!” 巴图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老泪纵横,身体彻底瘫软下去,被旁边的战士死死架住。巨大的悲痛和绝望瞬间击垮了这个老人。
顾衡没有再看他一眼,仿佛那凄厉的哭声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杂音。他银灰色的眼眸转向洞穴深处,看向床榻上那个似乎被这血腥消息和巴图的哀嚎吓得瑟瑟发抖、将脸深深埋进兽皮毯子里的纤细身影。
“抬出去,厚葬。” 顾衡对扶着巴图的战士冷声吩咐,语气不容置喙,“巴图悲伤过度,送他回帐,好生看顾。” 这是命令,也是变相的软禁和控制。
“是,族长!” 战士们肃然应命,迅速架起几乎昏厥的巴图长老,拖着他离开了这个充满血腥和悲伤气息的洞穴。厚重的帘子再次落下,隔绝了外面的风雪和哭声。
洞穴内,只剩下顾衡和苏妩。
浓烈的血腥味尚未散去,如同无形的帷幕笼罩着两人。
顾衡没有立刻走向苏妩。他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影在火光下拉出长长的、压迫感十足的影子。他低头看着自己刚刚洗净、却仿佛依旧残留着无尽血腥的双手,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向床榻。他刻意放轻了脚步,但那沉重的压迫感却随着他的靠近而不断增强。他身上的血腥气如同实质,冰冷而粘稠地弥漫过来。
苏妩埋在毯子里的身体似乎颤抖得更厉害了,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
顾衡在床榻边停下。他俯下身,阴影完全笼罩了苏妩。他没有立刻掀开毯子,只是伸出那只刚刚洗净、指节分明的大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然后,坚定地、不容抗拒地落在了她露在毯子外的、微微颤抖的肩头。
他的掌心依旧带着冰雪的凉意,但那份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力量感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
苏妩的身体在他的触碰下猛地一僵,随即缓缓放松下来。她慢慢从毯子里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狐狸眼里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和惊惧过后的茫然,眼尾的红痣在苍白的肤色衬托下显得格外脆弱。
她怯生生地看着他,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夫……夫君?阿雅姐姐她……真的……”
顾衡深深地凝视着她,银灰色的眼眸深邃如渊,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每一丝表情都刻入眼底。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用那只大手,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安抚意味,轻轻抚过她冰凉的脸颊,擦去她眼角残留的泪痕。
他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奇特的沉重感。他手上那股浓烈的血腥气,与他此刻近乎温柔的触碰,形成了一种极端矛盾又令人心悸的氛围。
“蛇族,”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刚刚经历过杀戮的疲惫和一种更深沉的东西,“已经解决了。”
他没有提阿雅的具体死状,没有提战斗的过程,只是给出了一个结果。一个宣告一切威胁已被铲除的结果。
苏妩望着他近在咫尺的、沾染着风霜和血色的脸庞,看着他眼底深处那抹尚未完全褪去的冰冷煞气,以及那煞气之下,一丝难以言喻的、只对她流露的复杂情愫——是审视?是警告?还是……一种更深沉的、近乎扭曲的保护欲?
她读懂了他未说出口的话:威胁消失了,无论是外部的(蛇族),还是内部的(阿雅)。他用最铁血的手段,为她扫清了一切障碍,也用自己的方式,“证实”了她之前的“遭遇”。
苏妩的睫毛颤了颤,眼中迅速积蓄起新的水光,不是恐惧,而是仿佛劫后余生的、全然的依赖和委屈。
她伸出冰凉的小手,轻轻抓住了他抚在自己脸颊上的那只大手,将脸埋进他带着血腥和冰雪气息的掌心,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全然的信任:
“夫君……辛苦你了。”
顾衡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他感受着掌心那细腻的触感和温热的泪水,看着怀中人儿全然依赖的姿态,眼底翻涌的暗流似乎终于被强行压了下去。
他收拢手臂,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将她重新拥入怀中,下巴重重地抵在她的发顶。
这一次,他抱得很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隔绝外界所有的血腥和风雪。洞内浓烈的血腥味尚未散去,与他们相依偎的体温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而危险的温暖。
洞外,风雪依旧在呼啸,掩盖了不久前那场短暂而残酷的杀戮留下的所有痕迹。阿雅的名字,连同她的背叛与结局,都将被这无情的风雪彻底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