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的光阴,在顾衡密不透风的守护和苏妩日渐沉重的身体下,如同绷紧的弓弦,被无声地拉到了极限。桑吉阿爷预言的“随时可能发动”,成了悬在顾衡心头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每一刻都让他神经紧绷。
这一天清晨,洞外鸟鸣啁啾,阳光透过藤蔓缝隙,洒下温暖的光斑。苏妩在顾衡的搀扶下,刚在铺着厚厚兽皮的石榻上坐稳,准备享用他烤好的肉糜粥。腹中的四个小家伙昨夜就异常活跃,此刻似乎也感受到了晨光的召唤,一阵密集而有力的胎动如同小鼓槌般敲击着她的腹壁。
她微微蹙眉,刚想安抚一下过于兴奋的宝宝们,一股毫无征兆的、汹涌澎湃的暖流猛地冲破了闸门!伴随着一种强烈的、无法抗拒的下坠感,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
“啊——!”苏妩短促地惊叫一声,脸色霎时惨白,双手猛地捂住了高高隆起的腹部,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蜷缩。
“妩儿?!”顾衡手中的木碗“哐当”一声砸在地上,肉糜四溅!他那双时刻警惕的狼眸瞬间捕捉到了她骤变的脸色和那声惊叫,以及她身下兽皮瞬间洇开的深色水痕!
破水了!
桑吉阿爷的警告如同惊雷在他脑中炸响!巨大的恐慌和一种近乎本能的冷静同时攫住了他!身体比思维更快!
“别怕!我在!”顾衡的声音低沉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驱散了苏妩因剧变而升起的恐惧。他一个箭步上前,动作快得只剩残影,小心翼翼却极其稳固地将苏妩打横抱起,平放在早已铺好厚厚干燥细麻布的石榻上。
“放松,妩儿,看着我!深呼吸!”他半跪在她身边,一只手紧紧握住她冰凉颤抖的手,传递着力量和温度,深邃的眼眸如同磐石般定定地锁住她慌乱的眼睛,强迫她镇定下来。另一只手则闪电般探向角落——煮沸过又温着的清水盆、叠放整齐的细麻布、锋利的骨刃、还有一小捆桑吉给的草药根须,瞬间被他取到榻边,摆放得触手可及!
阵痛如同狂暴的潮汐,毫无预兆地汹涌而来,瞬间将苏妩淹没!她痛得弓起了身体,指甲深深陷入顾衡的手背,发出压抑的痛呼,额角瞬间布满了冷汗。
“吸气——对,慢慢呼——”顾衡的声音稳得不可思议,成为她混乱意识中唯一的锚点。他紧紧回握她的手,另一只手则迅速而轻柔地掀开她的兽皮裙摆,目光锐利如刀,冷静地评估着情况。
宫缩来得又急又猛,间隔极短。苏妩娇小的身体承受着四倍的压力,每一次阵痛都让她浑身痉挛,意识在剧痛的边缘浮沉。她只能死死抓住顾衡的手,如同抓住救命的浮木,在他低沉有力的指令下,本能地用力。
“用力,妩儿!再用力!快了!”顾衡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催眠的镇定和鼓励。汗水同样浸湿了他额前的银发,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滑落,但他手上的动作却稳如磐石。他全神贯注,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苏妩和她身下那即将到来的新生命上,像一头守护着最重要领地的头狼。
突然,他眼神一凝!
“头!看到头了!妩儿,用力!”顾衡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伴随着苏妩一声用尽全力的嘶喊,一个小小的、湿漉漉的身体带着温热和生命的悸动,顺利地滑入了顾衡早已准备好的、温暖柔软的细麻布中!
“哇——!”一声并不算嘹亮,却充满生机的啼哭瞬间划破了洞内紧张到凝固的空气!
是个狼宝宝!浑身覆盖着细软的、如同月光般的银白色绒毛!
顾衡的心被那声啼哭狠狠撞了一下,巨大的喜悦如同电流般窜过全身!但他甚至来不及多看第一眼,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极其熟练地用骨刃切断脐带(动作快而精准,甚至没有让苏妩感受到额外的痛楚),迅速用干净的细麻布将第一个小狼崽包裹好,只露出一张皱巴巴的小脸,轻轻放在苏妩触手可及的地方。
“老大,是个小子!银白色的!”他语速极快,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目光却片刻不敢离开苏妩。
几乎在第一个宝宝啼哭的余音还未散去,第二波更强烈的宫缩已经袭来!
“第二个来了!妩儿,坚持住!”顾衡的声音再次绷紧。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慌乱,仿佛已经演练了千百遍。
第二个宝宝降临得更快一些!同样是一只小狼崽!身上的绒毛是纯净无瑕的雪白,在火塘的光线下仿佛自带柔光。
“哇——!”雪白的小狼崽哭声比哥哥更响亮一些。
“老二,也是个小子!白色的!”顾衡快速处理,包裹好,放在老大旁边。
苏妩在剧痛的间隙,艰难地偏过头,看着身边那两个包裹在细麻布里、发出微弱哭声的小小毛团,一股巨大的力量瞬间注入了她的身体。那是她的孩子!她和顾衡的孩子!
第三个宝宝紧随其后!这一次,当顾衡用细麻布包裹起那个小小的身体时,他的动作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亮光!
这个小家伙的毛发,竟然不是狼崽的绒毛,而是极其细软的、如同初雪般纯净无瑕的白色!更关键的是,那小小的脑袋上,顶着一对毛茸茸的、极其小巧精致的白色狐狸耳朵!尾巴根处,也有一条蓬松柔软的白色小尾巴尖儿露了出来!
“老三……”顾衡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他将这个小宝贝小心翼翼地捧到苏妩面前,“是只小狐狸!和你一样的白狐!”
苏妩的泪水瞬间涌了出来!是她的狐族血脉!一只和她一样的小白狐!剧烈的疼痛似乎都被这巨大的喜悦冲淡了几分。她颤抖着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小狐狸宝宝温热的小脸。
然而,生产并未结束。第四个宝宝似乎有些迫不及待,在第三个宝宝刚刚离开母体不久,便带着一股更强大的力量降临!
当顾衡接住这个最后的小生命时,他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这个小家伙身上的绒毛,不同于哥哥们的银白或纯白,而是如同最上等的、未经打磨的银锭,闪烁着一种内敛而尊贵的金属光泽!那是一种纯粹的、耀眼的银色!即使在昏暗的洞穴里,也仿佛自带光华!他同样是一只健壮的小狼崽!
“老四……也是小子……”顾衡的声音低沉得近乎沙哑,带着一种震撼的狂喜,“银色的!像……像月光凝结成的!”
他将这只最后降临、浑身散发着独特银辉的小狼崽仔细包裹好,放在他的哥哥们和狐狸妹妹旁边。
四个小小的生命,依偎在母亲身边,发出或微弱或响亮的啼哭,宣告着他们的到来。汗水浸透了苏妩的头发和衣衫,她疲惫地几乎虚脱,脸色苍白如纸,但那双望着孩子们的眼睛里,却盛满了世间最璀璨的星辰,闪烁着无与伦比的幸福光辉。
顾衡终于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气,那根紧绷了数月的弦,在这一刻轰然松弛下来,随之涌上的是排山倒海般的狂喜和后怕。他小心翼翼地处理完后续,确认苏妩暂时无碍后,才终于有暇仔细端详他的孩子们。
三个狼崽,一个白狐。老大银白,老二雪白,老四是耀眼的纯银!老三是和妩儿一样的、珍贵的白狐小公主!
巨大的满足感和初为人父的笨拙喜悦充斥着他的胸腔。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想要触碰孩子们娇嫩的脸颊,却又怕惊扰了他们。
就在这时,那只最后出生、浑身闪耀着独特银辉的小狼崽(老四),小小的脑袋在柔软的细麻布包裹里动了动。他那双紧闭的眼睛还未睁开,粉嫩的小鼻子却微微翕动着,仿佛在嗅着什么。小身子竟然极其微弱地、笨拙地朝着苏妩颈间的方向拱了拱。
那里,正贴着苏妩的皮肤,悬挂着那枚温润的、被体温焐热的象牙白骨哨。
顾衡的目光瞬间凝固!他屏住呼吸,看着那只银色的小狼崽,似乎本能地被那枚凝聚着父亲誓言、陪伴过父亲年少时光的骨哨气息所吸引。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一种奇异的宿命感瞬间击中顾衡的心脏!他深邃的眼眸中,倒映着那只银色小狼崽笨拙探寻的姿态,以及那枚在火光下流转着温润光泽的骨哨。仿佛有一条无形的、名为血脉与守护的纽带,在这一刻,无声地连接起了过去、现在与未来。洞穴内,新生儿的啼哭交织着火焰的噼啪声,奏响了一曲最原始也最动人的生命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