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轿车在通往别院的道路上疾驰,引擎发出低沉压抑的咆哮,如同主人此刻翻腾的心绪。
顾衡闭目靠在椅背上,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模糊成一片灰绿的色块。苍鹰岭的硝烟、陈大帅老巢“黑石堡”那离奇崩溃的绝密情报……还有别院窗边那抹慵懒带笑、挥手告别的身影……无数画面在他脑海中激烈碰撞、交织,最终沉淀为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疑云。
黑石堡的事,太过诡异,超出了常理。他不信鬼神,但那种规模、那种精准到毁灭核心的打击方式……绝非人力可为。是谁?拥有如此恐怖、又如此隐晦的力量?是敌是友?目的何在?为何偏偏选在陈大帅对他动手之后?
而最让他心神不宁的是……那份挥之不去的、荒谬的联想。那个被他圈养在别院里的女人……苏妩。她身上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那份慵懒妩媚下潜藏的狡黠和偶尔流露的、不属于这个乱世深闺女子的奇异冷静……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他心底。
“再快。”顾衡没有睁眼,薄唇微动,吐出两个冰冷的字。
“是!”司机猛地一踩油门,轿车如同黑色的猎豹,撕裂了道路的寂静。
别院,苏妩的房间。
地毯上的冰冷似乎渗入了骨髓。高级修复药剂和精神稳定剂勉强将苏妩从崩溃边缘拉了回来,但强行施法的反噬如同跗骨之蛆,深入灵魂的虚弱感和躯壳的沉重感并未完全消除。她依旧蜷缩着,像一只被抽干了力气的猫儿,脸色苍白如初雪,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脆弱的阴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轻微的颤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将几缕墨发黏在光洁的皮肤上。
【妩妩!他快到了!距离别院大门不足三百米!】甜甜的声音紧张得发颤,【你的能量波动虽然被稳定剂强行压住,但身体的虚弱是实打实的!体温偏低,脉搏虚弱,脸色差得要命……他一定会发现的!】
“发现……才好……”苏妩在识海中回应,声音微弱却带着一丝奇异的笃定。她费力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蜷缩得更紧,更显得无助可怜。她甚至刻意压抑了呼吸,让它显得更加细弱、艰难。那份刻意营造的“娇气”此刻被真实的虚弱取代,反而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易碎的美丽。
【可是……他发现你不对劲,肯定会怀疑黑石堡的事!万一他……】
“怀疑……就让他怀疑……”苏妩的思绪有些飘忽,身体的剧痛和灵魂的疲惫让她意识时而模糊,“他需要证据……而我……现在就是最好的‘证据’……一个需要他保护的……柔弱女子……”
脚步声!
沉重、急促、带着军人特有的节奏感,由远及近,清晰地踏在回廊的木地板上,如同鼓点敲在人心上。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和一丝……连脚步声主人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
房门被猛地推开,力道之大带起一股劲风!
顾衡高大的身影瞬间填满了门口的光线,逆着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裹挟着硝烟与寒意的凛冽气场。他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第一时间就精准地锁定了地毯上那抹蜷缩的、脆弱的身影。
苏妩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和凛冽的气息惊动,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如同受惊的小兽。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眼帘,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颤动,琥珀色的狐狸眼里盈满了生理性的水光,茫然、脆弱,带着初醒般的懵懂和深切的恐惧。她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带着泣音的抽气。
“少……少帅……” 声音细若蚊呐,气若游丝,带着浓浓的鼻音和显而易见的恐惧与依赖。
顾衡的脚步在门口顿住。
他看到了。
看到了她毫无血色的脸,看到了她额角细密的冷汗,看到了她因虚弱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看到了她眼中那毫无作伪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在看到他的瞬间,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微弱希冀。
昨夜那个在他怀里巧笑倩兮、大胆撩拨、甚至敢挑衅副官的女人,此刻脆弱得像一件一碰即碎的琉璃器皿。那份苍白和虚弱,是如此真实,如此……触目惊心。
他心中那团因黑石堡事件而翻腾的、带着审视和冰冷猜忌的疑云,在接触到她此刻眼神的瞬间,似乎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独自留在别院的恐惧……这些似乎足以解释她此刻的状态。
他大步走进房间,军靴踏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没有立刻去抱她,而是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扫过她苍白的脸、微颤的指尖、以及那身被冷汗浸透显得更加单薄的寝衣。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惯常的冷硬,但细听之下,那冷硬之下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苏妩似乎被他冰冷的语气吓到,身体又是一颤,下意识地想往后缩,却因为虚弱而动弹不得,只能将脸更深地埋进臂弯,肩膀微微耸动,发出压抑的、如同幼猫呜咽般的低泣。
“……怕……”她哽咽着,破碎的词语从唇齿间逸出,“……好黑……有声音……好冷……” 她语无伦次,仿佛还沉浸在昨夜可怕的梦魇里,每一个字都带着真实的惊悸和后怕。
顾衡的眉头紧紧锁起。他蹲下身,动作并不温柔,带着军人的直接。一只带着薄茧、骨节分明的大手,带着微凉的温度,直接探向她的额头。
苏妩在他手触碰到皮肤的瞬间,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像是找到了唯一的温暖来源,发出一声细微的、带着哭腔的嘤咛,下意识地、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自己的脸颊往他宽厚微凉的手掌里蹭了蹭。那动作充满了全然的依赖和寻求庇护的本能。
顾衡的手掌顿住了。
掌心下,她的额头一片冰凉,细腻的皮肤下能感受到细微的、不正常的颤抖。她蹭过来的动作如此自然,如此脆弱,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信任。那份冰冷和依赖,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猝不及防地缠绕上了他坚冷的心防。
他眼底深处翻涌的冰冷审视,在这一刻,似乎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所覆盖。是昨夜未能护她周全的恼怒?是对她此刻脆弱模样的……一丝烦躁?还是……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被全然依赖所触动的不适?
“娇气”他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压迫感,更像是一种……带着烦躁的斥责。斥责她的脆弱?还是斥责……别的什么?
他不再犹豫,俯身,结实有力的手臂穿过她的腿弯和后背,像抱着她洗漱、抱着她用餐一样,轻而易举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苏妩的身体轻飘飘的,在他怀里几乎没有重量。她像找到了最安全的港湾,立刻伸出纤细的手臂,软软地环住了他的脖颈,将脸颊深深埋进他军装微凉的衣襟里,汲取着那熟悉的、带着硝烟和清冽气息的体温。身体依旧在细微地颤抖,依赖的姿态却无比清晰。
顾衡抱着她,大步走向那张铺着柔软锦被的雕花大床。他的步伐依旧沉稳,但抱着她的手臂肌肉却绷得极紧,仿佛在对抗着什么无形的压力。他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动作算不上温柔,却带着一种刻意的、避免弄伤她的控制力。
他拉过锦被,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苍白脆弱的小脸。
“医生马上到。”他站在床边,垂眸看着她,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硬命令口吻,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带着一丝异样的停顿从未发生。
苏妩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水光潋滟的狐狸眼,怯生生地望着他。那眼神里,恐惧似乎褪去了一些,但虚弱和依赖依旧浓得化不开。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像只被安抚好的小动物,然后,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呼吸变得绵长而微弱。
顾衡没有离开。
他就这样站在床边,如同一尊沉默的守护神像,高大的身影在房间里投下长长的阴影。锐利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苍白的睡颜上,仿佛要穿透那层脆弱的表象,看清她灵魂深处隐藏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