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西北角,那处最为偏僻冷清的宫殿,在深沉的夜色掩映下,愈显寂寥。与宫中其他地方的灯火通明相比,这里仿佛被遗忘的角落,只有一星如豆的烛火,在窗棂后顽强地跳跃着。
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白色身影,无声无息地落入院中,未惊动任何巡逻的侍卫,如同鬼魅。
殿内,九皇子并未安寝,他正襟危坐于灯下,面前的书卷却一页未翻。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显露出他内心的极度不平静。自那日白衣圣僧突兀降临又离去后,他的人生便已天翻地覆。期待、恐惧、野心、不安……种种情绪交织,让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窗棂极轻地响了一声。
九皇子猛地抬头,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
顾衡的身影已悄然立于室内,烛火在他雪白的僧袍上投下晃动的光影,衬得他面容愈发清绝冷寂,那双琉璃眸平静无波地扫过来,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压迫感。
“圣僧。”九皇子急忙起身,压低声音,恭敬行礼,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紧张。
顾衡微一颔首,并未寒暄,目光直接落在桌案上——那里摊着一张粗略的宫廷布局图,以及几张写满了名字和关系的纸条。
“看来殿下,已有所准备。”顾衡的声音平淡,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其他。
九皇子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不敢瞒圣僧,近日宫中守卫换防、父皇心腹动向,皆在此处。只是……”他面露难色,“禁军统领乃是父皇一手提拔,对其忠心耿耿,宫中大部分侍卫皆听其调令。若无兵权,一切皆是空谈。”
这是最关键,也是最难的一环。
顾衡的目光在那张布局图上停留片刻,指尖在其中几处点了点:“禁军副统领赵昂,其母曾受你生母一族恩惠,可还记得?”
九皇子一怔,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赵副统领?圣僧之意是……?”
“他已暗中投诚。”顾衡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届时,他可牵制正统领,控制部分宫门守卫。此外,巡防营指挥使,乃贫僧旧识,欠贫僧一个人情,关键时刻,可封锁外城,禁止任何外部兵马入京。”
九皇子听得心潮澎湃,呼吸都急促起来!禁军副统领!巡防营指挥使!这……这几乎已经掌控了京城大半的武力!圣僧竟在不知不觉间,已布下如此棋局!
“至于朝堂……”顾衡继续道,目光扫过那些写满名字的纸条,“陛下近年宠信奸佞,苛待老臣,早已引得诸多不满。御史大夫王谨、户部尚书李文渊……这些老臣,或可争取。名单在此,如何联络,分寸如何拿捏,需殿下自行斟酌。”他递过一张薄纸,上面只有寥寥数个名字,却个个举足轻重。
九皇子双手微颤地接过,如同接过千钧重担。他知道,这些人并非全然忠君爱国,更多的是政治投机,但此刻,这些都是他亟需的力量!
“那……父皇那边?”九皇子最担心的还是皇帝本人及其身边可能隐藏的高手。
“陛下那边,贫僧自有应对。”顾衡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绝对的自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你只需稳住朝堂,控制宫禁。待时机成熟,以‘清君侧、正朝纲’之名,奉上退位诏书即可。”
退位诏书?九皇子一愣。
顾衡并未解释诏书从何而来,但那淡然的态度已然说明一切。
“时机……”九皇子压下心中的激动与恐惧,追问最关键的问题,“何时动手?”
顾衡抬眸,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琉璃般的眸子里仿佛倒映着星辰运转,声音低沉而清晰:
“两人日后,子时。”
“陛下会于当晚宴饮后,突发‘恶疾’,卧床不起。届时,便是殿下现身之时。”
九皇子手心全是冷汗,两日后!竟然如此之快!但他知道,时机稍纵即逝,拖延反生变数。他重重跪下,对着顾衡叩首,声音因激动和紧张而嘶哑:“顾衡……不,圣僧!大恩不言谢!他日若成,必尊圣僧为国师,天下佛门,皆奉为首!您所护之人,我必以性命担保,绝不辜负!”
顾衡垂眸看着他,受了他这一礼。
“记住你的承诺。”他淡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非为贫僧,为你自己,也为这天下,少一份戾气,多一分清明。”
说完,他的身影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阴影,消失不见,只留下满室摇曳的烛光和一颗因巨大机遇与风险而剧烈跳动的心。
九皇子独自跪在冰冷的殿内,看着那空无一人的窗前,许久,才缓缓站起身。他走到桌案边,紧紧攥住了那张写着名字的薄纸和布局图,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燃烧的野心和决绝所取代。
两日后,子时。
皇图霸业,在此一举!
而此刻,顾衡已立于皇宫最高的一座佛塔之巅,雪白僧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他俯瞰着脚下沉睡的、却暗流汹涌的宫阙,目光最终落向佛殿的方向。
那里,有他甘愿卷入这红尘浊浪的全部理由。
他缓缓闭上眼,腕间佛珠无声捻动。
这一次,捻动的不是空寂,而是风云际会,乾坤更迭。
劫起劫落,皆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