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子壳还卡在铜钱的缺角里，我盯着它看了半晌，像是在看一道解不开的算术题。账本夹在胳膊底下，那张写着“你该醒了”的纸条我没撕也没烧，就让它躺着，反正这铺子里的事，从没一件是能用常理说清的。
风铃响了。
我没抬头。这种时候来人，要么是送命的，要么是送信的。送命的我不怕，送信的……我怕他信太烫手。
红影落地，无声无息。她没穿鞋，脚尖点着青砖，像踩在水面上。裙摆扫过门槛，花瓣跟着飘进来，一片都没沾灰。
苏红袖来了。
她不说话，只抬手一甩，霓裳翻起，整个人旋了起来。不是舞，是咒。空气里忽然多了铁链声，哗啦、哗啦，像是有千军万马被吊在半空。我眼前一黑，又一亮，看见三千黑甲兵悬在火光之上，身上缠着血绳，眼睛全睁着，却没神。定远侯站在祭坛中央，手里举着一面旗，旗子烧了一半，上面是个倒挂的“灯”字。
我眼皮跳了一下。
幻象？还是真事？
我想动，发现手指僵了。七柄锈剑在柜底嗡鸣，但声音发虚，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体内那股剑意也滞着，不上不下，卡在胸口。
她还在转。
裙摆扬起，空中浮出一座城池的轮廓——青州城。可城墙上挂的不是灯笼，是一具具剥了皮的人体，肚腹掏空，塞进火油，头朝下挂着，像一串串腊肉。风一吹，那些“灯笼”轻轻晃荡，火苗从眼眶里窜出来。
我咬牙，舌尖一疼，血腥味冲上喉咙。我顺势把一口血啐在账本边上，纸页“嗤”地冒了丝白烟。归墟阵残印还在，封住心脉那一圈力道稍稍松了些。
我稳住了。
她舞到最后一转，突然停住，一步跨到柜台前，手猛地探出，一把攥住我手腕。指甲掐进来，疼得干脆。
“青州城要变天灯了。”
她说这话时，嗓音不像平时那般娇媚，反倒有点发颤，像是在求我，又像是在提醒自己。
话音落，她脖子上那枚玉坠“嗡”地亮起来，青光刺眼。我瞥见那“咎”字纹路扭动了一下，像是活过来的虫。
账本“啪”地自动翻开，一页空白纸上，墨迹自生，四个血字缓缓浮现——
**人皮灯笼**。
字成刹那，她整个人一软，踉跄后退两步，嘴角溢出一丝黑血。她抬手抹了下，指尖发抖。
我看她。
她也看我。
那一瞬，她眼里没了妖气，反倒像个迷路的孩子，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
远处传来一声铜铃轻响。
叮——
她身子一震，眼神瞬间变了。那股妖冶劲儿又回来了，嘴角勾起，笑得妩媚动人。
“掌柜的，今夜没带银子，改日再来赎身咯~”
她转身就走，裙摆一甩，满屋花瓣纷飞。每片都带着腥气，落地即化，不留痕迹。
我坐在那儿没动，手还被她刚才抓过的地方发麻。
账本上的四个血字还没散，墨迹深处，隐隐透出一点暗红纹路，我凑近一看——是半个五芒星，角对着幽冥谷方向。
和虫带来的地图，对得上。
我慢慢合上账本，伸手进柜底，把七柄锈剑一一拖出来，摆在桌面上。剑身依旧锈迹斑斑，可我能感觉到，它们在热，在抖，在等我做点什么。
外头风停了。
当铺里静得能听见铜钱滚落的声音。
我低头看了看手腕，被她掐过的地方，留下四道紫痕，形状像极了锁链的印子。
我冷笑一声，顺手抓了把瓜子，嗑了一颗。
“你该醒了”？
呵，早醒了。我只是懒得动。
可现在，有人连“懒得”都不让我有了。
我正想着，门槛内侧忽地飘落最后一片花瓣。它没化，也没烂，就静静地躺在那儿。我走过去，捡起来翻过背面——
一行极小的血字：
**别信灯火**。
我捏着花瓣，站了片刻，忽然笑了。
“好啊，”我说，“那我偏要点一盏，看看谁在装神弄鬼。”
我转身回柜台，把七柄剑按北斗方位摆开，最中间那把，正是归墟。我伸手摸向耳垂，却觉铜钱温热，像是刚被人握过。
我把它摘下来，轻轻放在归墟剑柄上。
铜钱一落，剑身“嗡”地震了一下，锈屑簌簌掉落，露出底下一道刻痕——是个“井”字。
我眯眼看了会儿，忽然想起什么。
井底那张脸，师父说“回来”，可他没说，回来干什么。
我正琢磨着，门外巷子传来一阵脚步声，很轻，像是有人在模仿别人走路。
我没出去。
脚步声在门口停了。
三息之后，风铃又响了一下。
我抬头，门没开，可柜台上的账本，再次自动翻开。
那四个血字“人皮灯笼”还在，可现在，每个字的笔画里，都渗出了细密的红线，像是血管在纸上爬。
我盯着它，忽然伸手，蘸了点唾沫，抹在“灯”字的一撇上。
红丝动了，顺着我的指尖往上爬，差点钻进皮肤。
我赶紧甩手。
红丝缩回去，账本“啪”地合上。
我坐回椅子，把瓜子壳吐在地上，正好落在第七柄剑的影子里。
“行吧。”我说，“既然你们都想让我动，那就——”
我话没说完，耳垂突然一烫。
缺角铜钱自己飞了起来，砸在账本封面上，发出“咚”的一声。
账本震动，封面裂开一道缝，里面掉出一张新纸条。
我没敢碰。
纸条自己展开，墨字浮现：
**戌时三刻，井底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