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府衙的庭院里,老槐树的影子被风吹得摇晃,落在刘备手中的奏疏上。奏疏是从汉中送来的,字里行间满是紧张——曹魏的军队在骆谷口集结,斥候探得有近万兵力,似有南下之意。费祎站在一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声音沉稳:“主公,汉中现有守军不足两万,需从益州调五千兵、三万石粮支援,否则阳平关的防线恐难守住。”
费祎自诸葛亮、蒋琬相继故去后,便以大将军之职总揽朝政,延续了前两位丞相“荆州派主政、益州辅之”的格局。只是他推行的“实田均税法”,要求益州士族按实际田亩缴粮,废除了刘璋时期“士族免三成税”的旧例,早已让本地豪强怨声载道。
“调粮调兵的事,你与季明商量着办。”刘备放下奏书,语气里带着几分疲惫。他年近六十,这几年身子越发弱,益州的日常防务、粮道运输,大多交给了陈式——这位益州本地将领,祖父曾是刘璋麾下的校尉,自刘备入蜀时归降,因熟悉南中地形、能镇住本地士族,这些年一直管着粮道,在军中颇有威望。
陈式从列中走出,躬身领命:“臣定在三日内将粮草、士兵送至汉中,绝误了防务。”他声音洪亮,低头时却飞快扫了费祎一眼,那眼神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昨晚他刚在犍为卓氏的庄园里密会,卓远握着皱巴巴的税单拍案:“荆州人占着成都平原的良田,却让咱们种山地的多缴粮,这天下哪有这般道理?再这么下去,我卓家的祖产都要卖光了!”
离开府衙后,陈式没有回军营,而是绕路去了城西的“迎客楼”。二楼雅间里,卓远已候了半个时辰,桌上的茶盏凉透了,他却没心思碰。“季明兄,主公那边松口了吗?能不能让费祎改改税法?”卓远急切地问,手指抠着桌角,指甲都泛了白。他家有三百亩田,按新税法,今年要多缴二十石粮,若是明年再涨,真要撑不住了。
“主公心思全在曹魏那边,哪会留意这些。”陈式坐下,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舆图,指着青城山深处的“落云谷”,“但费祎精明,税法盯得紧,咱们不能硬抗。第一步,你先把卓家欠缴的粮补上,再以‘防备南中蛮族’为由,把你家两百私兵编入我的‘乡勇’,我把人藏进这个山谷,对外就说是‘流民垦荒队’,没人会查。”
卓远眼睛一亮,连忙点头:“好!我这就回去准备,广汉秦氏那边我去说——秦族长跟我一样,早就不满费祎的政策了,他家有三百私兵,定能跟着干!”
“银子暂时不用,先把人凑齐。”陈式又掏出一枚青铜令牌,上面刻着一个“陈”字,“你拿着这个去南中找孟虬,就说我要跟他做笔交易:他给我铁器、蛮兵,我帮他把朝廷派去的‘监军’赶走,让南中彻底归孟家管。”
孟虬是孟获之子,诸葛亮平定南中后,孟家虽归降,却始终被朝廷派来的监军掣肘——监军不仅管着蛮族的贡赋,还不许孟家私练兵马。卓远接过令牌,小心揣进怀里,两人又低声商议了半个时辰,直到暮色漫进雅间,把桌上的舆图染成深灰色,才各自散去。
陈式骑马走在回家的路上,看着成都街头往来的荆州籍官员——他们穿着锦袍,骑着高头大马,路过本地商贩的摊位时连眼皮都不抬。他冷笑一声,心里暗道:刘备靠着益州的粮、益州的兵才站稳脚跟,如今却把本地人当外人。这益州的天,迟早该换个“懂益州”的人来撑。
而此时的府衙内,费祎正对着赋税报表皱眉。犍为、广汉两郡的赋税,这个月竟缴得格外爽快——这两郡是益州士族聚居地,之前对新税法抵触最烈,上个月还闹着要“请主公重审田亩”,怎么突然就顺从了?“杨洪,你明日去犍为一趟,实地核查赋税的收缴情况,顺便看看陈式的‘乡勇’训练得如何。”
杨洪领命,心里却没太当回事。他与陈式共事多年,知道这位本地将领性子沉稳,做事踏实,之前粮道出了几次岔子,都是陈式连夜赶去解决的。再说了,益州士族再不满,也不敢跟朝廷作对,最多就是私下抱怨几句。
第二天,杨洪带着两个随从去了犍为。卓远亲自陪着他走了十几户士族的田庄,田里的稻谷长得饱满,赋税账簿也做得滴水不漏,连一丝错漏都没有。“杨大人,您看,不是咱们不愿缴税,实在是之前田亩没清丈,多缴少缴都说不清。”卓远笑着递上一杯热茶,“现在陈将军帮咱们清了田亩,该缴多少,咱们绝不含糊。”
杨洪点点头,又去了陈式的“乡勇”营地——那是一个临时搭建的庄子,几十名流民正在田里种地,几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拿着木枪演练,看起来确实像是“垦荒队”。“陈将军,你这乡勇人不多啊,能防得住蛮族吗?”
“先练这些人顶着,等秋收后再扩招。”陈式笑着递上一碗酒,“南中那边最近安稳,蛮族没什么异动,您放心。”
杨洪在犍为待了三天,没发现任何异常,回到成都后,就向费祎禀报:“陈式办事妥帖,士族也愿意配合缴税,益州这边没什么问题。”
费祎松了口气,把注意力转回汉中防务——曹魏的军队还在骆谷口集结,他得尽快把粮草、士兵送过去,没精力再管益州的“小事”。他不知道,陈式早已在青城山深处埋下了一颗“炸弹”,只等着时机成熟,就会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