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的雷声滚过紫禁城,震得坤宁宫窗棂嗡嗡作响。十岁的太子赵轩把自己锁在偏殿,手里攥着半块吃剩的桂花糕,泪水砸在明黄的锦缎衣摆上,洇出深色的痕迹。殿外传来苏凝的声音,清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轩儿,出来见你四叔。”
“我不!”赵轩把脸埋进锦被,声音闷闷的,“他是坏人!是他把父皇气病的!”
三天前,他偷溜到乾清宫,听见四皇子赵承在床前跟昏迷的赵瑞说:“皇兄,你要是再不醒,这江山可就成别人的了。”那时他还不懂“别人”是谁,直到昨天,周猛叔叔偷偷告诉他,四叔在背地里说皇后的坏话,还藏了父皇的龙袍,想等父皇“百年之后”自己穿。
殿门被轻轻推开,苏凝走进来,翟衣上的金线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她看着缩在床角的儿子,眉头微蹙——这孩子自去年秋狩后就变得格外敏感,总躲着她,像只受惊的小兽。
“四叔是来看你的,还带了你爱吃的杏仁酥。”苏凝在床边坐下,想摸摸他的头,却被赵轩猛地躲开。
“我不要他的东西!”赵轩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兔子,“母后,你为什么不把他抓起来?周猛叔叔说,他想抢父皇的龙袍!”
苏凝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她知道孩子不懂朝堂的复杂,却没想过他会把“抓起来”说得如此轻易。“轩儿,”她尽量让语气柔和,“四叔是父皇的弟弟,没有实证,不能随便抓人。”
“实证?”赵轩把桂花糕扔在地上,碎屑溅到苏凝的裙裾上,“那天在乾清宫,我听得清清楚楚!你就是不想抓他!你是不是……是不是想让父皇一直睡着?”
这话像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进苏凝的胸口。她猛地站起身,凤冠上的珠滴撞出脆响:“赵轩!谁教你说这种话的?”
赵轩被她的气势吓哭了,却梗着脖子喊道:“是安王叔说的!他说你把父皇的药换了,还不让我见父皇,就是想当女皇帝!”
安亲王!苏凝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天牢里的宗室果然没死心,竟把主意打到了孩子身上。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怒火:“安王叔是乱党,他的话不能信。母后要是想当女皇帝,何必守着你父皇?”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见父皇?”赵轩哭得更凶了,“我已经三个月没跟父皇说话了!你是不是怕我告诉父皇,你每天都在太和殿坐着?”
苏凝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她不让赵轩去乾清宫,是怕病榻前的药味和赵瑞虚弱的样子吓到孩子,更怕宗室趁机在他耳边说闲话。可现在看来,她的保护,反倒成了孩子眼里的“阴谋”。
“父皇病得很重,太医说不能见生人。”苏凝的声音有些发哑,“等他好一些,母后就带你去看他,好不好?”
“不好!”赵轩一脚踹翻了身边的小几,青瓷笔洗摔在地上,碎成几片,“你就是骗我!我要去找父皇!现在就去!”
他哭喊着往外冲,却被周猛拦在门口。周猛看着满地狼藉,又看看苏凝苍白的脸,低声道:“娘娘,要不……就让太子去看看陛下吧?或许见了面,他就明白了。”
苏凝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或许,只有让孩子亲眼看看赵瑞的样子,才能解开他心里的疙瘩。
乾清宫的药味浓得化不开。赵轩被周猛牵着走进暖阁,刚绕过屏风就愣住了——榻上的男人瘦得脱了形,脸颊深陷,嘴唇干裂,哪里还是那个会把他架在肩头的父皇?
“父皇……”赵轩的声音发颤,脚步像被钉在地上。
苏凝走过去,轻轻掀开赵瑞的被子,露出他手腕上密密麻麻的针眼:“你看,父皇一直在喝药,母后每天都守着他,怎么会害他?”
赵轩看着那些针眼,眼泪又掉了下来。他想起去年父皇带他放风筝时,手腕还很有力,能把风筝线攥得紧紧的。
“四叔说的龙袍,是父皇让他收起来的。”苏凝拿起榻边的龙袍,展开给赵轩看,“你看,这里还有父皇绣的平安结,是给你求的。”
龙袍的内侧,果然绣着个歪歪扭扭的平安结,用的是赵轩最喜欢的明黄色丝线。那是去年冬至,赵瑞亲手绣的,说要保佑儿子平安长大。
赵轩的哭声渐渐小了,他伸出小手,轻轻碰了碰赵瑞的手指。那手指冰凉,却微微动了动,像是在回应他。
“母后……对不起。”赵轩扑进苏凝怀里,肩膀一抽一抽的,“我不该听安王叔的话,不该跟你发脾气。”
苏凝抱着儿子,眼眶终于红了。这些日子,她应付朝堂的明枪暗箭,承受宗室的流言蜚语,都没掉过一滴泪,此刻却被孩子一句“对不起”戳破了所有伪装。
“母后不怪你。”她轻轻拍着赵轩的背,“以后要是再听到别人说母后的坏话,你就自己去看,去问,好不好?不要听别人的挑拨。”
赵轩用力点头,小手紧紧攥着苏凝的衣角:“嗯!我以后每天都来陪父皇说话,等他醒了,我们一起去放风筝。”
苏凝笑着点头,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宗室的人能挑唆一次,就能挑唆第二次,只要赵瑞还没醒,这些流言就不会断。
从乾清宫出来,苏凝让周猛去天牢:“告诉安亲王,要是再敢动太子的主意,本宫就拔了他的舌头。”
周猛领命而去,苏凝看着赵轩蹦蹦跳跳的背影,忽然觉得无比疲惫。当皇后难,当母亲更难,而她,既要做个合格的皇后,又要做个称职的母亲,这条路,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难走。
回到坤宁宫,赵轩主动把碎掉的笔洗收拾干净,还把苏凝常喝的菊花茶倒了一杯递过来:“母后,你喝。周猛叔叔说,你每天都睡不好。”
苏凝接过茶杯,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暖了心。她知道,母子间的隔阂或许还没完全消除,但只要她有耐心,总有一天,孩子会明白她的苦心。
窗外的雷声渐渐远去,雨停了。苏凝看着儿子认真练字的侧脸,忽然觉得,无论前路多艰难,只要有这个孩子在,她就有坚持下去的勇气。
母子离心的阴霾,似乎随着这场春雨,悄悄散去了些。但苏凝知道,只要皇权还在,这样的试探和挑拨就不会停止。她能做的,只有变得更强,才能护得住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