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沉，将天边染成绚烂的橘红时，钱师父和杨大江才拖着疲惫却满足的步伐下山。一进院门，两人就被灶房里飘出的浓郁肉香和院子里异常热闹的气氛给惊了一下。
只见院子当中摆开了两张大方桌，拼在一起。桌上琳琅满目，竟摆得满满当当！中间是一大盆油光红亮、炖得烂烂的肉烧土豆，旁边是堆得冒尖的白面馒头，一大盆金灿灿的炒鸡蛋，一碟子清炒脆嫩的时蔬，甚至还有一小盆撒着葱花的豆腐汤！这规格，比过年都不遑多让！
“嚯！今儿是什么好日子？弄这么丰盛？”钱师父惊讶地吸了吸鼻子，疲惫似乎都消散了几分。
颜氏正端着最后一盘菜出来，闻言笑道：“给你们俩劳苦功高的大功臣接风洗尘！顺便也庆祝庆祝咱家这几桩喜事！赶紧的，洗洗手吃饭！”
杨大江看着那盆实实在在的红烧肉，憨厚的脸上也露出笑容，心里暖烘烘的。
晚饭桌上，气氛格外热烈。大家纷纷说着家里的新鲜事——铺子生意好，面条预订多，老宅修缮完毕，舒玉得了独立小院……杨大江和钱师父也说了说窑上的进展和打算起新屋子的事。一顿饭吃得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钱师父吃得满嘴流油，直夸颜氏手艺好，又感慨杨家日子越过越红火。杨大江话不多，但嘴角始终带着笑，默默给元娘夹了一筷子她爱吃的炒鸡蛋。
夜色渐深，众人陆续歇下。东厢房里，元娘铺好被褥，看着坐在炕沿洗脚的杨大江，脸上带着柔和的光晕，轻声将白天颜氏补送她生辰礼物、以及公公将东跨院那个独立小院给了舒玉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
“……娘给的这支簪子，真好看，是玉兰花的，还嵌了颗小珍珠呢。”
元娘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藏不住的欢喜和羞涩，仿佛还是刚出嫁的新妇，
“爹把东跨院那个带小门的小院子给了玉儿，说是让她自己折腾去，省得整天在屋里鼓捣些稀奇古怪的吵人。”
杨大江擦脚的动作顿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惊讶。给玉儿一个独立的院子？这……爹娘对这丫头是不是也太纵容了些？舒玉才多大点……他心里下意识地觉得有些不合规矩，过于宠溺了。
但他抬头看到妻子脸上那难得的、发自内心的轻松笑容，再看看她发间那支在油灯下泛着温润光泽的新簪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性子憨厚，不擅言辞，尤其不擅长表达那些细腻的情感，只是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干巴巴地道：
“哦……给了就给了吧。爹娘心里有数。那丫头……是比一般孩子心思重，有个清静地方也好。簪子……你喜欢就好。”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试图让自己听起来更体贴些：
“往后……你想买什么，就用……用工钱买，不用省着。”
这话说得磕磕绊绊，甚至有点词不达意，但元娘听懂了。她看着丈夫那副努力想表达关心却又有些笨拙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为他的迟疑而产生的小小失落瞬间消散了，反而涌起一股暖流。她轻轻“嗯”了一声，低下头，嘴角的笑意却更深了。
杨大江张了张嘴，有些讷讷地道：“我都没想起来给你补过生辰，对不住啊，元娘……”
元娘摇摇头，笑容温婉：“说什么呢。娘记得，和你记得，不都一样？咱们是一家人。我……我很喜欢。”
她说着，下意识地抬手轻轻碰了碰那支簪子。
杨大江看着妻子那满足又带着点羞怯的样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憨厚的脸上露出笑容：
“嗯，娘挑得好，你戴着很好看。”
元娘脸一红，轻轻“嗯”了一声，低下头去。
油灯下，夫妻俩一时无话，却有一种难得的、静谧温馨的气氛在流淌。
然而，这气氛对于并排躺在旁边小炕上、竖着小耳朵“旁听”的舒婷来说，就有点……过于黏糊和尴尬了。
听着爹娘那虽然平淡却透着丝丝甜意的对话，尤其是阿爹那笨拙的关心，舒婷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小脚趾头在被子底下都抠紧了。她才一岁多啊！为什么要被迫听这些！虽然听不懂全部，但那氛围让她莫名想逃离。
她努力闭紧眼睛，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甚至故意发出一点点均匀的呼吸声。可爹娘的声音还是丝丝缕缕地钻进耳朵里。
“……不早了，歇吧。”
这是阿爹的声音。
“嗯，你也累了一天了。”
这是阿娘温柔的声音。
接着是窸窸窣窣的铺被子声，吹熄油灯的“噗”声。
黑暗里，那种无声的、仿佛能拉丝的氛围更浓了！
舒婷再也受不了了！她觉得再待下去自己就要长针眼了！（虽然她什么也没看见）
进空间！必须进空间躲躲！
她立刻集中精神，心里默念：空间空间！我要进去！
熟悉的轻微眩晕感袭来。再“睁”眼时，她已经身处那片生机勃勃、光线柔和的的空间里了。清新的空气带着植物和灵泉的清香，瞬间驱散了外界那令她脚趾抠地的尴尬氛围。
“呼——得救了！”
舒婷长长得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
她习惯性地想去找舒玉，却发现舒玉并不在常待的泉眼边或者田埂上。目光四下搜寻，很快就在空间小屋的门口看到了姐姐的身影。
只见舒玉正盘腿坐在地上，面前摊着好几张“鬼画符”般的图纸，手里还拿着……一个看起来奇形怪状、用空间材料勉强粘合成的……桶状物模型？她正对着那模型和图纸，眉头紧锁，嘴里念念有词，手指还不停比划着。
“姐姐？你在干嘛呢？”舒婷好奇地凑过去。
舒玉头也没抬，全神贯注地盯着她的模型：“研究马桶构造呢……下水管道弯度好像不对……冲水系统怎么实现呢……密封性也是问题……”
马桶？舒婷眨巴着大眼睛，看着那个粗糙的模型，又看看图纸上那些抽象的线条和标注，完全看不懂。但她能感受到姐姐那股近乎痴迷的专注劲儿。
“姐姐，你怎么突然研究起这个了？”舒婷在她旁边坐下，托着小腮帮问。
舒玉这才叹了口气，暂时从研究中抬起头，把傍晚去窑上没找到赵师傅却意外得到瓷砖、然后萌生出烧制陶瓷马桶的伟大构想说了一遍，最后苦恼地抓了抓头发：
“可是这东西比瓷砖复杂太多了！内部结构、管道、水封……好多问题想不明白！要是能有现成的结构图参考就好了！”
就在这时，一团柔和的蓝光飘了过来，正是系统小爱同学。然而，今天的它似乎有些……不同？
只见那团熊猫形态的光晕，竟然不再是之前那套标志性的虚拟小西装，而是换成了一身……绣着竹叶纹样、宽袖飘飘的汉服！它甚至还模拟出了一个虚拟的发髻，上面插着一根小小的玉簪（也是光效）！
它飘到舒玉和舒婷面前，先是慢悠悠地转了两个圈，宽大的虚拟衣袖随之飘动，似乎在努力展示自己的新形象。然后，它又故意咳嗽了两声，试图引起两人的注意。
然而，舒玉正沉浸在马桶构造的难题里，只是敷衍地瞟了它一眼，嘟囔了一句：
“哦，换皮肤了？挺好看的……”
然后就又低头去摆弄她的模型了，嘴里还念叨着：“虹吸原理……到底该怎么弄呢……”
舒婷倒是多看了两眼，觉得小爱同学这新造型还挺别致，但也仅此而已。
小爱同学：“……”
蓝光似乎黯淡了一瞬间，仿佛人类嘴角抽搐了一下。
它显然对自己这精心准备的“皮肤”没能引起宿主的惊叹和追捧感到十分不满（或者说程序逻辑判断“展示新形象”任务完成度低）。它绕着两人又飘了一圈，终于放弃了“颜值吸引”，用一种看似随意、实则刻意强调的冰冷机械音说道：
【宿主目前遇到的技术难题，涉及流体力学、陶瓷烧制工艺、密封材料学等多个领域。若系统能提升至Level 4，即可解锁‘定向技术资料查询’功能，届时或可为宿主提供相关技术图纸及原理详解。】
它顿了顿，蓝光闪烁的频率微微加快，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拟人化）急切：
【然而，升级所需功德值缺口巨大。当前日常种植及零星善行所产生的功德值积累速度过于缓慢，严重制约本系统功能拓展及对宿主的辅助能力。请宿主积极开拓稳定、可持续的功德值获取渠道。】
舒玉的全部心思还在“虹吸”和“水封”上，听到这话，只是下意识地点头：
“哦哦，知道了，功德值……会努力的……”
显然没往心里去。
但一旁的舒婷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小爱同学话里的关键信息！她的小脑袋瓜飞快运转起来：升级？Level 4？定向技术资料查询？能直接给图纸？！
她立刻拽了拽舒玉的胳膊，声音带着兴奋：“姐姐！姐姐！你听到没？小爱同学说它升级后就能直接给马桶的图纸了！”
“什么？图纸？！”
舒玉猛地抬起头，眼睛瞬间瞪圆了，如同探照灯一样唰地射向小爱同学，那眼神火热得几乎要把那团蓝光点燃，
“小爱！这是真的？！升级后真有详细图纸？！怎么不早说！”
小爱同学的光团似乎挺直了些（拟态），用矜持的电子音回答：【系统功能随等级提升逐步解锁。Level 4 确可开放部分非敏感技术资料库。但前提是，功德值达标。】
“功德值！需要多少？！”舒玉急不可耐地问。
【计算中……升级至Level 4需累计消耗功德值5000点。目前余额与所需相差甚远。且需注意，日常维护及基础功能运行亦会持续消耗功德值。】小爱同学报出一个令人咋舌的数字。
“五千？！”
舒玉倒吸一口凉气，小脸垮了下来，“这得种多少地、救多少人才能攒够啊……”
总不能让她天天满大街去撒钱撒粮食吧？阿奶第一个就不会同意！而且那样得来的功德值，似乎也不够“稳定可持续”。
看着姐姐愁眉苦脸的样子，舒婷歪着小脑袋，想起了白天听到的闲话和之前姐姐提过的想法，忽然灵光一闪：
“姐姐，咱们不是要做很多很多面饼卖给齐叔和陈阿爷吗？光靠咱们自家人，肯定忙不过来。阿奶前几天还念叨人手紧，想着要不要再雇两个短工呢。”
她眨巴着大眼睛，继续说道：“咱们能不能……跟阿爷阿奶商量商量，干脆办个小作坊？就在村里雇那些家里困难、但人勤快本分的婶娘伯伯们来干活？给他们发工钱，让他们也能有份稳定收入，养家糊口？这样，咱们既解决了人手问题，扩大了生意，赚了钱，不就又等于变相地帮助了很多人吗？这算不算是稳定可持续的功德？”
舒婷越说眼睛越亮，觉得这个主意简直完美！
小爱同学的光团立刻闪烁起来，发出表示高度赞同的提示音：
【叮——！可行性分析：此方案符合‘授人以渔’之核心原则，若能成功实施，可提供稳定就业岗位，改善受雇者家庭经济状况，形成长期、稳定之善行反馈，功德值获取效率及总量将显着提升！强烈建议宿主优先考虑！附议+1！】
舒玉听完，眼睛也猛地亮了！
对啊！办作坊！雇人手！
这个念头她之前也有过模糊的想法，但一直担心配方泄漏的问题，所以没深想。但现在被舒婷和小爱同学一起提出来，尤其是还有五千功德值和马桶图纸这个大萝卜在前面吊着，这个想法的诱惑力瞬间倍增！
“办作坊、雇人、发工钱、帮衬乡邻、赚功德值、换图纸、造马桶！”
一条清晰的逻辑链在她脑海里形成！舒玉猛地一拍大腿（，
“这个主意好！”
她兴奋地在地上转了个圈，但很快又冷静下来，小眉头微蹙：
“不过，配方保密确实是个问题……得好好想想怎么管理。还有，雇哪些人，工钱怎么定，作坊设在哪里……都得和阿爷阿奶好好商量才行！”
虽然问题不少，但方向已经有了！舒玉顿时觉得前途一片光明，浑身充满了干劲，连带着看那个歪歪扭扭的马桶模型都顺眼了许多。
“对了，你咋进来了？睡不着？”
舒玉终于从马桶研究中解放，看了妹妹一眼。舒婷忽然想起自己逃进空间的初衷，小脸皱了起来，扯了扯舒玉的衣袖，开始吐槽：
“姐姐，你是不知道，刚才在外面，阿爹和阿娘他们……哎呀，真是的！明明就是很平常的几句话，可那语气那眼神……腻歪死了！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脚指头抠得都快能抠出三室一厅了！我实在受不了才跑进来的！”
舒玉一愣，随即想象了一下爹娘那种朴实又略带笨拙的互动场景，再配上舒婷这副夸张的、受不了的小模样，顿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真的吗？阿爹那个闷葫芦还能怎么腻歪？快跟我说说！”她八卦之心顿起。
“别提了！我是被爹娘肉麻跑的！爹夸娘簪子好看，娘害羞，爹还拉娘的手……噫——鸡皮疙瘩掉一地！我差点用脚趾给咱家老宅再抠出个地下室来！”
舒婷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把刚才听到的对话和感受到的氛围学了一遍，尤其是模仿杨大江那干巴巴的“你喜欢就好”、“喜欢就用工钱买”，逗得舒玉哈哈大笑，差点在地上打滚。
“哎呦喂！笑死我了！阿爹真是……哈哈哈……难为他了！”
舒玉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不过这是好事啊！说明阿娘心里是真的高兴了！咱们家越来越好了！”
姐妹俩笑闹成一团，空间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笑累了，两人决定今晚就不回去了，反正空间里时间流速慢，还能享受灵泉滋养，正好躲清静，也好好养养精神。
舒玉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笑酸的脸颊：“对了，霜总今天怎么没来？她平时这个点应该都在啊。”
舒婷也摇摇头：“不知道呢， 可能 她那边有什么事吧？”
两人都没太在意，或许是王霜现实中有事耽搁了。她们并排躺在空间小屋柔软舒适的床上），聊着关于作坊、马桶、还有家里各种琐事的闲话，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在充满灵气的宁静环境中，姐妹俩很快便沉沉睡去，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空间里只剩下作物生长的细微声响和泉眼汩汩的水声，温柔地笼罩着这对为这个家操碎了心（甚至开始操心父母感情生活）的小姐妹。
只是临睡着前，舒玉迷糊的脑海里最后一个念头依旧是：明天……一定要说服阿爷阿奶……办作坊……赚功德……换图纸……
而舒婷则想着：明天得提醒姐姐，商量的时候千万别提马桶，就说为了扩大生意和帮衬乡亲……对，就这么办……
夜色（空间里永恒的柔和光晕）深沉，两个小小的意识体依偎着，进入了甜美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