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立在空旷而奢华的寝殿中央,只觉得四周无形的诡异如同潮水般涌来。
商王不见了?一个昏迷不醒的人能去哪里?
是被劫持?是阴谋?还是……她的闯入,惊动了什么?
无数猜测在她脑中疯狂滋生。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和极度的惊疑中,她那经过强化、变得异常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厚重地毯和锦幔吸收殆尽的声响。
那是一种……压抑的、断断续续的、仿佛濒死之人竭力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喘息声!
声音极其微弱,气若游丝,却真实存在。
永宁浑身一个激灵,瞬间从静止状态中惊醒。银白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宫室内锐利地扫视,如同最精密的雷达,迅速锁定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不是来自那张空荡荡的睡榻,而是来自睡榻后方,一个被巨大屏风和层层帷幔遮挡的阴暗角落。
那里似乎是放置夜壶、盥洗器皿等杂物,兼做起夜暂歇的一处小隔间,平日里绝不会有人注意。
永宁几乎是屏着呼吸,猫着腰,以最轻缓、最无声的步伐,小心翼翼地绕开屏风,拨开那垂落的、绣着繁复云雷纹的厚重帷幔。
帷幔一拉,眼前的景象,让她瞳孔骤然收缩,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在角落的阴影里,一个穿着华丽寝衣的身影正蜷缩在地上。
他身体剧烈地痉挛着,双手死死地抠住自己的胸口前的衣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他的头无力地后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脸庞完全暴露在从帷幔缝隙透入的微弱光线下。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一张正常的脸!了。
面色是骇人的青紫色,尤其是嘴唇,更是紫绀得如同中毒,额头上、脖颈上青筋暴突,如同扭曲的蚯蚓,冷汗如同溪流般不断滚落,浸透了他的鬓发和昂贵的丝帛寝衣。他的眼睛圆睁着,瞳孔因为极致的痛苦而散大,里面充满了窒息般的恐惧和对死亡的绝望。
他的嘴巴张得极大,却只能发出那种“呵……呵……”的、破风箱般的可怕喘息声,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每一次呼气都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商王帝乙!
他怎么了?!
他根本没有失踪!
他竟然是以这样一种极其痛苦、极其狼狈、濒临死亡的状态,独自蜷缩在这无人察觉的角落。
永宁的大脑有刹那的空白。
但下一秒,强烈的震惊被更强烈的本能反应所取代。
她纵然不是专业医生,也立刻从这典型的症状中判断出了大概,这极像是急性心梗或严重的心力衰竭发作。
会死!
再耽搁几分钟,他绝对会死!
顾不得思考为什么一个“昏迷不醒”的人会突然躲在这里,也顾不得什么君臣礼仪、男女大防,救人的念头压倒了一切。
她一个箭步冲上前,跪倒在商王身边。
“大王!大王!能听见吾说话吗?”
她快速检查他的意识状态,拍打他的肩膀,但商王没有任何回应,只有更加急促和微弱的喘息,瞳孔的光芒正在快速消散。
情况危急万分!
永宁猛地一咬牙,脑海中飞速闪过那些普及过的心肺复苏和急救知识。她用力将帝乙僵硬蜷缩的身体放平,使其仰卧在地。
解开他那勒得有些紧的寝衣领口,保持呼吸道通畅。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握紧右拳,抬起手臂,用拳头底部肉厚的地方,对准商王左胸乳头下方、胸骨中下段的位置——心脏大致所在。
“砰!”
她用尽力气,猛地捶击下去!
商王的身体剧烈地弹动了一下。
没有反应!
喘息依旧微弱!
她毫不犹豫,立刻双手交叉叠放,掌根置于刚才锤击的位置,双臂伸直,利用身体的重重,开始有节奏、有力地进行胸外按压。
“一、二、三、四……”
她心中默数,按压深度尽力达到标准,频率快速而稳定。
每一次按压,都能感觉到商王胸骨的脆弱和下沉,这感觉令人心悸,但她不敢停下,她知道,这是在和死神抢人。
按压三十次后,她迅速清理了一下商王的口鼻,确保没有异物,然后抬起他的下颌,捏住他的鼻子,深吸一口气,对准他那紫绀的嘴唇,进行了两次人工呼吸。
能看到他的胸膛随着吹气微微起伏。
然后立刻继续胸外按压。
循环!不停地循环!
汗水瞬间湿透了她的后背,额前的碎发黏在皮肤上,左手掌心的伤口在用力按压下再次裂开,鲜血染红了商王的寝衣,但她浑然不觉。
她的整个世界只剩下手下这具正在流失生命的躯体,和那严格按照记忆流程进行的抢救动作。
时间仿佛变得无比漫长。
就在她感到手臂酸软、几乎要脱力,心中升起一丝绝望之时。
“呃……呵……!”
身下的商王猛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剧烈的抽气声,就像是终于突破了某种窒息的封锁。
紧接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响起。
“咳、咳、咳……”
商王的身体随着咳嗽剧烈地颤抖起来,那骇人的青紫色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褪去,虽然依旧苍白虚弱,但至少不再是死人的颜色。
他散大的瞳孔逐渐聚焦,虽然充满了痛苦和迷茫,但确实有了神采。
他活过来了!
永宁猛地停下手,全身脱力般地向后坐倒,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看着正在艰难咳嗽、呼吸虽然急促但总算恢复了通道的商王,一种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席卷了她。
好一会儿,商王的咳嗽才渐渐平复。
他虚弱地睁开眼,眼神浑浊而困惑地打量着四周,最终定格在跪坐在他身旁、满头大汗、袖口染血、神情复杂的永宁身上。
“……是……尔?”
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得如同刀割,微弱几乎听不清,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显然认出了永宁。
永宁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她的目光紧紧锁住他依旧痛苦蹙起的眉头和下意识捂住胸口的手,一个极其荒谬、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劈入她的脑海。
她声音干涩,几乎一字一顿地问道:“尔……是否一直患有……恶疾?一种会让人突然心痛、喘不上气、甚至……濒死的恶疾?”
她不知道商朝如何称呼心脏病,只能尽力描述症状。
商王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看着永宁,那双有些苍老而疲惫的眼睛里,震惊、警惕、无奈、痛苦……种种情绪复杂地交织着。
沉默了良久,久到永宁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极其缓慢、极其沉重地,点了一下头。
“……是。”
一个字,仿佛用尽了他刚刚恢复的全部力气,也承认了一个被极力隐瞒的、关乎社稷安稳的惊天秘密。
啊!
永宁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所有线索在这一刻疯狂串联。
比干!西宫贵妃!那诡异血腥的心祭……
该不会……
她声音因为激动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愤怒而微微颤抖:“所以之前那场心祭……是……而是为了治疗大王的恶疾?!”
问出这句话时,她死死盯着商王的眼睛,希望能看到否认,看到被蒙蔽。
然而,她只看到商王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沉痛至极的疲惫和……默认。
这位明显又衰老病弱了一大截的商王帝乙,再一次,极其缓慢、却无比清晰地,点下了头。
“是……余一人,心有缺……”
他声音很轻,却肯定了永宁心中的猜测。
商王有严重的心脏病!
比干和西宫贵妃举行的心祭是为了治疗他的心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