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张明信片的正面,是荒凉的非洲草原落日,背面,则是几行充满了异国情调的祝福。
最顶上的一行,是Jp那龙飞凤舞的法文手迹:「Joyeux No?l ! Lin.」(圣诞快乐!林。)
紧接着,是夏语冰那工整如印刷体的中文,是“犀牛”那粗犷的俄文,是“电鳗”那带着几分娟秀的英文……一行行,一种种,字迹各异,语言不同,不多不少,刚好十二行。那片硝烟弥漫的非洲荒原,似乎在这一刻跨越了时空,带着灼热的温度与粗犷的善意,撞进了他怀里。
相片则更加直白,一张是他离队前,全员在装甲车旁有些不自然地挤在一起的合照。
剩下的,则尽显“利刃”本色。一张张,都是一群老兵油子,正以各种嚣张的姿势,踩在一头头体型庞大的魔物尸骸上,对着镜头比着中指,笑得龇牙咧嘴。
而最特别的,是最后一张。
照片的主角,是那头曾被林天鱼当做实验品,差点死于脱水的“厚甲食露兽”。照片里,Jp正半蹲在它身旁,小心翼翼地将水壶凑到它嘴边。而那头庞大的巨兽,则温顺地低着头,琥珀色的眼睛里倒映着Jp的身影,画面宁静而又和谐。
林天鱼失笑着摇了摇头,将照片翻了过来。
背面,是Jp用马克笔写下的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
「报告长官:实验体编号LtY-01存活状况良好,食欲旺盛,精神稳定,已经胖了一圈。就是偶尔看到水还是会哆嗦一下。下次别玩这么变态的了,混蛋。」
林天鱼将照片和明信片小心翼翼地收好,江心月则不知何时,已经从那个扁扁的蛋糕上,用附赠的小叉子切下了一小块。她先是自己尝了一口,随即又叉起一小块,递到了林天鱼嘴边。
巧克力的甜与奶油的香在口中化开,冲淡了那段记忆中残留的、淡淡的血腥味。
“味道……”她眯起眼睛,像只偷食成功的小猫,“还不错。”
最终,两人看了一场据说在校内影评网站上评分高达9.2的文青电影。
电影的名字很长,充满了不明觉厉的哲学意味,叫《昨日之海与明日之尘》。
整整一百四十分钟,没有激烈的冲突,没有反转的剧情,甚至连像样的对白都屈指可数。大部分时间,镜头都只是固定在某个刁钻的角度,静静地注视着一片龟裂的盐碱地,一个在风中独自摇晃的、锈迹斑斑的秋千,或是一个男人沉默地、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的侧脸。
时间流速都变得粘稠而缓慢。
对林天鱼而言,这与其说是一场观影,不如说是一次长达两个多小时的、高强度的精神耐力测试。他的意识早已从那片龟裂的盐碱地抽离,开始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推演起了【虚无·敕令】的一百种用法,甚至还抽空构思了一下未来殖民地的防御炮塔该如何布局。
而身旁的江心月,更是早早地就放弃了抵抗。她将脑袋轻轻地靠在他的肩上,呼吸平稳而又绵长,显然早已在电影开场不到二十分钟时,便已沉入了安稳的梦乡。那张清丽绝伦的脸庞在银幕那明明灭灭的光影映照下,显得恬静而又美好,比那片龟裂的盐碱地要好看一万倍。
当片尾那冗长的演职员表终于伴随着不知所云的背景音乐开始滚动时,影厅里零星地响起了几下礼貌性的掌声。
林天鱼轻轻地晃了晃肩膀,将睡得正香的江心月唤醒。
少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乌黑的眼眸里还带着几分初醒的朦胧,她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的沙哑:“嗯……结束了?”
“结束了。”林天鱼点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解脱,“一部伟大的电影。”
“嗯,”江心月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深以为然地点头附和,“我也觉得,睡得特别香。”
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地将那张被揉得有些发皱的电影票根,精准地投入了分类回收箱。
然后,两人又都默契地在校内影评网站上,为这部伟大的、催人入眠的电影,留下了满分的五星好评。
林天鱼看着那五颗空洞的、等待被点亮的星星,脑海中浮现的,却不是那片龟裂的盐碱地,也不是那个男人沉默的侧脸。
他想起的,是那一百四十分钟的沉闷光影中,悄然靠在自己肩头的那份温热而安稳的重量;是耳畔少女平稳而又绵长的呼吸声,如同最安神的白噪音,将电影那不知所云的配乐彻底屏蔽;是黑暗中,那双紧闭的、长长的睫毛,在银幕明明灭灭的光影下投下的、小扇子般的浅浅阴影。
那确实是一场糟糕的观影体验。
但,却是一次完美的约会。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点亮了第五颗星。
他甚至懒得去编造什么“深度”与“思考”的溢美之词,只是在评论区里,留下了一句同样简短、同样充满了“不明觉厉”气息的评语:「一次关于时间和存在的沉思。」
做完这一切,他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侧过头,看向身旁的江心月。
少女也刚刚完成了她的操作,正抬起头,那双明亮的眼眸在夜色中闪烁着狡黠的光。她的屏幕上,同样是五颗璀璨夺目的金色星星,以及一句与他那条评论异曲同工、同样可以被镌刻上电影海报的赞美:「镜头语言的极致,沉默胜过千言万语。」
四目相对,在短暂的、心照不宣的沉默之后,两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再次回到宿舍区大道上,夜风比刚才更凉了些,吹散了电影院门口残存的热闹,也吹得人头脑愈发清醒。
宿舍区的道路空旷而安静,只有路灯在光秃秃的枝桠间投下寂寥的光斑,将两人的影子拖得很长,又在下一个灯柱下将它们缩短。
走到通往各自宿舍楼的岔路口前,两人都默契地停下了脚步。空气里是短暂而又安然的沉默,似乎都在等待着对方先说出那句惯常的“晚安”。
江心月却没说话,她只是低着头,像是在和自己脚尖前那片被路灯照亮的小小光斑较劲。过了几秒,她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从大衣口袋里,取出了一个东西,飞快地塞进了林天鱼还插在口袋里的那只手中。
林天鱼愣了一下,摊开手掌。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深蓝色丝绒盒子,在路灯下泛着一层微弱而又温柔的光。入手微凉,带着冬夜特有的清冽,却又因为她口袋里的余温而并不显得冰冷。
“给你的,”江心月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她没有抬头看他,视线依旧固执地落在地面上,“圣诞礼物。”
她像是完成了什么了不得的任务,整个人都轻快了起来,终于抬起头,那双在夜色中依旧明亮得惊人的眼眸里,带着几分狡黠的笑意:“回去再拆。”
林天鱼的指尖能感觉到丝绒微凉而细腻的触感,他笑了笑,正想说些什么,江心月却已经冲他挥了挥手,干脆利落地转身,小跑着消失在了通往女生宿舍的岔路口,只留下一个轻盈而又愉快的背影。
夜风吹过,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原地,和掌心里那只正被体温缓缓焐热的、小小的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