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弥漫着消毒水、草药和陈旧纸张混合的古怪气味。昏黄的白炽灯光线透过积满灰尘的灯罩，吝啬地洒下，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模糊的光晕。空气沉滞，只有林夜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以及院长那苍老而沉重的话语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一圈圈无声的涟漪。
“……你父亲……唯一留下的东西。”
林夜的目光凝固在腿上那卷暗黄色的兽皮书卷上。粗糙的兽皮纹理在昏光下泛着岁月沉淀的光泽，封面上那几个用暗红“血迹”勾勒出的、抽象而凌厉的持戈战士符号，仿佛带着千军万马冲锋的惨烈气息扑面而来。那股微弱的、却异常锋锐精纯的能量波动，像无数细小的针尖，轻轻刺探着他的皮肤。
父亲？
这个词汇对他而言，遥远而陌生，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布满灰尘的毛玻璃。贫民窟的垃圾堆、孤儿院漏风的屋檐、为了一块发霉面包的争夺……这些才是构成他童年记忆的冰冷碎片。父亲？那只是一个院长偶尔醉酒后才会含糊提起、随即又陷入沉默的模糊影子。
可现在，这个影子，以这样一种沉重而神秘的方式，具象在了他的面前。
他艰难地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轻轻触碰上那冰冷的兽皮封面。触感粗糙而坚韧，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感。指尖划过那几个暗红的符号，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凉意顺着指尖的神经末梢直冲脑海，让他昏沉胀痛的头脑都为之一清。
“我…父亲？”林夜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他…是谁？还活着吗？”
院长布满皱纹的脸上肌肉痛苦地抽搐了一下，浑浊的眼中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一种深切的无力。他缓缓摇头，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破旧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小夜。当年，你母亲…把你交给我的时候，只留下了这个布包，说…说这是你父亲留下的东西，或许…或许将来对你有用。她…她只说你父亲去了一个很远、很危险的地方…叫…叫‘钟山’？然后就…就再也没回来…”老人的声音哽咽，带着深埋心底多年的痛楚，“你母亲…把你交给我后不久，也…也失踪了…”
钟山？！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瞬间在林夜混乱的脑海中炸响！烛龙九考…青铜巨门…玄机子之前提到的“钟山之门”！还有梦中那苍茫古老的低语——“找回我的眼睛，赐你永生”！
难道……父亲追寻的，就是烛龙的力量？或者说……他就是因为烛龙而消失？
无数个念头如同沸腾的开水，疯狂地冲击着他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头痛骤然加剧，眼前又是一阵发黑。他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好了！”玄机子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强行切断了这沉重而危险的思绪，“陈年旧事，以后再提！当务之急是稳住你的伤势！心神激荡，只会让体内暴走的龙血更加肆虐！你想现在就爆体而亡吗？”
玄机子一步上前，枯瘦但有力的手掌再次按在林夜的肩膀上，一股温和却极具压迫感的能量瞬间涌入，强行压制住林夜体内因为情绪波动而再次翻腾的气血。林夜只觉得胸口一窒，翻涌的气血被强行按捺下去，但那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暴戾和剧痛并未消失，只是被暂时禁锢在了一个更深的角落。
“老哥哥，你先去歇息。”玄机子转头对院长说，语气缓和了些，“这里有老道看着。你也受了惊吓，需要缓缓。”
院长看着林夜苍白的脸和痛苦的神情，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重重叹了口气，抹了把眼角浑浊的泪，颤巍巍地站起身，佝偻着背，慢慢地挪向房间另一角那张窄小的行军床，和衣躺下，背对着这边，肩膀微微耸动。
房间里再次陷入一种压抑的寂静。只剩下窗外远处贫民窟传来的、被雨水稀释过的模糊嘈杂，以及林夜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玄机子没有松开手，维持着那股压制性的能量输入。他深邃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仔细审视着林夜的身体状态，眉头越锁越紧。
“经脉寸寸欲裂，气血如沸油奔突，脏腑皆有暗伤……更麻烦的是，你强行引动的那一丝‘烛照’之力，如同跗骨之蛆，在你本源深处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烙印，持续灼烧着你的精气神。”玄机子的声音凝重无比，每一个字都敲在林夜的心上，“寻常药物，对你已是无用。靠你自己静养恢复？以你现在的根基，没个一年半载，休想下床走动！而且根基受损，就算恢复，潜力也废了大半！”
林夜的心沉到了谷底。一年半载？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特勤局的“烛鳞”档案、绑架院长的神秘西装男势力、虎视眈眈的陈枭……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他！没有力量，别说保护院长，连自保都是奢望！
“那…怎么办？”林夜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绝望的沙哑。
玄机子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林夜腿上那卷暗黄色的兽皮古卷上。他的眼神变得异常复杂，有审视，有追忆，最终化为一种决断。
“你父亲留下的这东西……或许是唯一的转机。”玄机子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兵道十二鉴》……老道早年游历，曾听闻过只言片语。据传乃上古兵家杀伐证道的不传之秘！非大毅力、大悟性、身负杀伐之气者不可习练！其法门极端霸道，讲求以战养战，在生死搏杀中磨砺意志，激发潜能，破而后立！”
他的目光锐利地刺向林夜：“你昨夜强行爆发，身体虽残破不堪，如同破釜，却也正符合这兵家残卷‘破而后立’的极端意境！你体内那股源自烛龙血脉的暴戾杀伐之气，更是与这兵家杀道隐隐相合！或许……它能成为你引动体内残存龙血、修复自身、甚至更进一步的关键钥匙！”
玄机子的话语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林夜心中的绝望！破而后立？以杀伐之气引动龙血？
希望的火苗微弱地燃起，但随即又被巨大的疑虑覆盖。一本残卷，真能解决他如此严重的伤势？玄机子的话，又有几分可信？
“可是…我现在的状态…”林夜感受着身体里无处不在的剧痛和虚弱，连动一动手指都困难，更别说修炼什么极端霸道的功法了。
“只看第一篇。”玄机子似乎看穿了他的疑虑，斩钉截铁，“兵道十二鉴，首篇为‘鹰眼术’！此术不重气血搬运，而重精神淬炼，观想鹰隼，凝练目力，洞彻秋毫！你左眼烛龙之瞳初显，虽遭反噬，但本质仍在！若能借此‘鹰眼术’加以引导、淬炼，或可反哺精神，间接稳住你体内暴走的气血！同时，也能让你更好地掌控那份‘时间’的力量，避免昨夜失控的惨剧！”
引导烛龙之瞳？掌控时间力量？
这两个词瞬间击中了林夜心中最深的渴望和恐惧！昨夜那失控的暴走和恐怖的反噬，以及意识深处那座青铜巨门的威压和门缝中渗出的混沌死寂气息，都如同噩梦般萦绕不去！如果能掌控……哪怕只是初步掌控……
林夜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所有的犹豫和疑虑都被这强烈的渴望冲散！他不再说话，只是用尽全身力气，艰难地抬起那只还能动的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决绝，缓缓抚上那兽皮古卷冰冷的封皮。
指尖再次触碰到那几个暗红抽象的持戈战士符号，那股锋锐的凉意再次涌入脑海，这一次，他没有抗拒，反而主动集中起自己残存的、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的精神力，尝试着去接触、去感知。
嗡——
就在他精神力触碰到兽皮卷的刹那！
一股远比之前清晰、锋锐、仿佛能刺穿金石的精纯意念，猛地从兽皮卷中爆发出来！如同沉睡的猛兽被惊醒！这股意念带着一种金戈铁马、一往无前的惨烈杀伐之气，毫不客气地撞入林夜的意识之中！
“呃！”
林夜闷哼一声，本就脆弱的意识如同被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攒刺！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差点直接晕厥过去！但他死死咬住牙关，牙龈甚至渗出血丝，硬生生挺住了这波冲击！他知道，这是兵家残卷的考验！是入门的第一关！
他强忍着识海撕裂般的痛苦，拼命凝聚着自己那点可怜的精神力，如同暴风雨中飘摇的小船，努力去感知、去捕捉那股汹涌杀伐意念中蕴含的“神”！
鹰！
想象鹰！想象那种翱翔九天、俯瞰大地、目光锐利如电、瞬息锁定猎物的神韵！
林夜紧闭双眼，额头上青筋暴跳，汗水如同小溪般涔涔而下。他调动起自己所有的记忆碎片——在贫民窟垃圾山上看到过的、盘旋在高空寻找食物的野鹰；在地下拳台生死搏杀时，对手眼中一闪而过的、如同鹰隼般锁定要害的冰冷杀机……
渐渐地，在他混乱而痛苦的意识深处，一点极其模糊的、属于“鹰”的锐利神意，艰难地凝聚出来！这点神意微弱不堪，却带着一股不肯屈服的倔强，如同黑暗中的一点寒星，顽强地抵抗着兽皮卷中那股磅礴杀伐意念的冲击！
就在他凝聚出这点“鹰之神意”的瞬间！
哗啦——
他腿上的兽皮古卷，仿佛被无形的力量触动，竟自行缓缓摊开了一角！
摊开的部分，只有短短一页。
暗黄的兽皮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幅极其简洁、却蕴含着无穷意蕴的图案！
那是一只……眼睛！
一只由极其精炼、刚劲、仿佛用刀锋刻上去的墨色线条构成的鹰眼！线条简洁到了极致，却又精准地捕捉到了鹰眼的所有特征——那微微凸起的弧度，那冰冷无情的瞳孔，那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锐利眼神！整幅图案，透着一股扑面而来的、孤高、冷厉、洞察万物的神韵！
林夜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几乎是本能地，他的视线瞬间就被那幅鹰眼图案死死攫住！
嗡！
一股难以形容的清凉气流，仿佛从虚无中诞生，瞬间顺着他的视线，涌入他的双眼！不，更准确地说是涌入他左眼深处！
左眼！
那只瞳孔深处依旧残留着一丝熔金竖痕、被狂暴烛龙之力反噬得剧痛无比、视野模糊的左眼！
这股清凉气流，如同久旱逢甘霖，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和淬炼的力量，瞬间包裹住了他左眼深处那团灼热、混乱、如同熔岩般翻滚的烛龙之力！
“嘶——！”
林夜倒抽一口冷气！不是痛苦，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冰火交织的奇异感觉！剧痛如同被浇上了冰水，瞬间缓解了大半！那股源自兵家鹰眼术的清凉气流，像最灵巧的工匠，小心翼翼地梳理着他左眼中混乱狂暴的力量，将其中的暴戾和灼热暂时压制、抚平，同时也在潜移默化地淬炼着那丝烛龙之力的本质！
更奇妙的是！
随着左眼被这股清凉气流包裹、淬炼，他体内原本如同脱缰野马般在经脉中乱窜、疯狂破坏的暴戾龙血，竟然也仿佛受到了某种牵引和安抚，破坏的速度明显减缓！虽然依旧在奔流冲撞，但那股要将他彻底撕裂的剧痛，却实实在在地减轻了！
有效！真的有效！
林夜心中狂喜！他不敢有丝毫分心，强忍着冰火交织的奇异感受，将全部心神都投入到对那幅鹰眼图案的凝视之中！如同一个在沙漠中濒死的旅人，贪婪地汲取着这救命的清泉！
他的精神高度集中，全部意念都倾注在那寥寥数笔勾勒出的鹰眼之上。渐渐地，那冰冷的线条在他眼中仿佛活了过来！他仿佛看到一只真正的神鹰，在九天罡风之中翱翔，锐利的目光穿透云层，俯瞰着广袤大地，地面上奔跑的野兔、草叶间蠕动的昆虫，一切纤毫毕现，无所遁形！
洞彻！观察！锁定！
“鹰眼术”的精髓，如同涓涓细流，随着他的凝视，缓缓流入他的意识深处。他左眼中那股清凉的气流也越发凝练、活跃，与烛龙之力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彼此淬炼又相互压制的平衡。
时间一点点流逝。
昏黄的灯光下，林夜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如同入定的老僧，只有额角不断滚落的汗珠和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他所有的感官都收缩到了极致，全部集中在左眼与那幅鹰眼图案的“交流”上。
窗外，贫民窟的嘈杂声似乎渐渐远去。
突然——
林夜猛地抬起头！不是看向兽皮卷，而是猛地扭头，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瞬间刺向房间那扇紧闭的、糊着旧报纸的破木窗！
就在刚才！
他左眼深处那股被鹰眼术淬炼过的、与烛龙之力达成微妙平衡的力量，猛地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悸动！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同冰冷的蛇信，舔舐过他的皮肤！
不是来自窗外贫民窟的普通窥探！那是一种极其专业、极其隐蔽、带着某种精密仪器特有冰冷质感的窥视感！如同无形的雷达波束，正穿透墙壁和窗户，一遍遍扫描着他所在的这个房间！扫描着他！
特勤局！
是陈山河的人！他们的监控，果然升级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
林夜的心脏骤然缩紧！瞳孔深处，那丝熔金的竖痕在鹰眼术的压制下微微闪烁，如同被激怒的凶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