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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两点多,燕婉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一阵钻心的疼给弄醒了。那感觉,就好像肚子里有个小孙悟空在翻江倒海,扯着她的肠子肚子往下坠。她一下子疼得蜷成了个虾米,倒抽一口冷气,手死死按住硬得像块石头的肚子。

黑暗中,她感觉下身一股热流涌了出来,床单湿了一片。她心里咯噔一下,慌了神。

“路……子衿……”她想喊人,可声音小得跟蚊子哼哼似的,立马又被一阵更猛的疼给淹没了。

没想到,卧室门“吱呀”一声就开了。路子衿站在门口,借着走廊的小夜灯,能看清他穿着那身都睡皱了的灰睡衣,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一看就没睡好。自从她肚子大了以后,他就来隔壁小沙发上睡了,说是怕她晚上发生事情,也怕听不见她动静。

“婉婉?”他嗓子哑哑的,几步就跨到床边。他没先开大灯刺她眼睛,而是弯下腰,用手背先碰碰自己额头,才轻轻放到她满是冷汗的脑门上,一摸一手湿凉。他声音立刻绷紧了:“是不是……要生了?”

燕婉疼得话都说不出,只能拼命点头,手指头不自觉地死死掐住他胳膊。

路子衿深吸一口气,倒是没乱。他先按了床头那个直通安妮和小雨屋的呼叫铃,又飞快拎起早就收拾好的待产包看了一眼,接着才给医院打电话。他跟电话那头说得挺镇定:“对,头胎,39周多了,现在大概五分钟疼一次,羊水已经破了……”可燕婉借着窗外一点月光看见,他捏着手机的那只手,关节都攥白了,手指头还在微微发抖。

安妮和林小雨几乎是踩着铃声冲进来的。俩姑娘外套都是胡乱披着的,头发跟鸡窝似的,脸上又是困又是紧张。

“要生了?我的妈呀!”安妮声音都带颤音了。

“车已经发动好了!暖风也开了!”林小雨明显稳当点,赶紧过来帮忙。

一阵忙活,换衣服,扶人。燕婉疼得根本走不了路,几乎整个人都挂在路子衿身上。他胳膊特别有劲,半抱半扶地撑着她,成了她这会儿唯一的依靠。等他小心翼翼把她塞进汽车后座,燕婉才注意到,这家伙就在睡衣外面套了件长羽绒服,拉链都没拉严实,脚上还踩着家里的软底拖鞋。

去医院的路上,外面黑乎乎的,只有路灯一闪一闪地往后跑。阵疼一阵接一阵,根本不让人喘气,疼得燕婉头晕眼花。她死死抓着路子衿从副驾驶伸过来的手,指甲都掐进他肉里了,好像那是大风大浪里唯一能抓住的木头。

“疼……太疼了……”她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哼哼起来,眼泪混着汗水往下流。

“我知道,我知道……”他扭过头,嗓子哑得不行,另一只手不停地给她擦冷汗,那手冰凉。他对开车的林小雨连着说,更像给自己打气:“快到了,马上就到了!” 车子明显开得更快了。

到了医院急诊,眼前唰地一亮,消毒水的味儿直冲鼻子。早有医生护士推着床等着,燕婉被七手八脚扶上去,路子衿的手一直紧紧跟着,直到她被往产房那边推,才被护士客气地拦住:“家属外面等。”

产房里,时间好像都糊涂了。只有机器“嘀嘀”的响声和燕婉忍不住的哼唧声。医生检查完,对旁边紧盯着燕婉的路子衿说:“宫口开得慢,才三指。孩子心跳在宫缩时有点掉,可能有点吃力。”

燕婉心里一沉,像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宝宝会不会有事?

路子衿几乎想都没想,斩钉截铁地说:“剖!马上安排手术,一切以大人安全为重!” 情况紧急,他一句话就抓住了最关键的点。

签手术同意书的时候,他拿着笔,手抖得厉害。那支普通的笔,好像有千斤重。笔尖在纸上顿了三次,才歪歪扭扭地写下自己的名字,每一笔都像是用尽了力气。

往手术室推的那段路,感觉特别长,顶上的灯一盏盏晃过去。进门前,他凑到她耳边,热乎乎的气喷在她耳朵上,声音低低地说:“别怕,婉婉。我就在门外头,哪儿也不去。你和孩子都会平平安安的。”

手术门“哐当”一声关上了,把他那焦急的眼神关在了外面。

里面大灯亮得晃眼。打了麻药,下半身慢慢没了知觉,木木的,但脑子却特别清醒。能感觉到刀子在肚皮上划的感觉,不疼,但心里瘆得慌。耳朵里是钳子剪子碰在一起的金属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哇啊——!”

一声特别响亮、甚至有点生气似的哭声,猛地打破了手术室里的安静!

那哭声真有劲,像把一切都照亮了。

医生带着笑说:“男孩,三点四十二生的,六斤八两,十分!好着呢!” 护士抱着一个裹在淡蓝布包里的娃娃送到她眼前。

小家伙浑身还红扑扑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脑门上,闭着眼睛,小眉头却皱得紧紧的,好像很不满意被从妈妈肚子里拽出来。小拳头在空中乱挥,可有劲儿了。小指甲盖是透明的粉红色,边缘光滑得像小贝壳。

燕婉的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止不住地流——她看见,宝宝那肉乎乎的右耳朵垂上,有一颗小小的、棕色的痣。位置跟她自己左耳朵垂上那颗,长得一模一样!

一种又神奇又震撼的感觉,像过电一样打在她心上。

“安安……”她带着哭音,轻轻叫出那个在心里念了无数遍的名字,好像这名字有什么魔力。

小家伙像是听见了,乱挥的小拳头停了一下,小嘴巴吧唧了两下,然后那软乎乎的小手指头,无意中碰了碰她放在床边、还有点抖的手指头。

被推回病房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路子衿立刻从窗户边的椅子上站起来。他换了身干净的浅灰毛衣,看着精神了点,可下巴上的胡茬和眼里的红血丝藏不住他一晚上的煎熬。他赶紧走到床边,小心地绕开她身上的管子线头,轻轻抓住她没打点滴的那只手。他的手冰凉,比她的还冷。

“受罪了……”他开口,嗓子哑得快说不出话,里面包了太多东西。

安妮和林小雨正趴在那个透明的小婴儿床边,看得眼睛都不眨,大气不敢出。

“快看他的小眉毛,好淡啊,可那弯弯的样子,真像婉婉姐。”安妮压着嗓子,惊喜地指给林小雨看。

“嗯,你看那小鼻子,这么点儿就挺挺的,这弧度,跟路先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林小雨也小声说,手指隔空轻轻划着宝宝的小脸。

燕婉累得不行,还是努力笑了笑。肚子里刀口开始一阵阵疼得钻心,可心里头某个地方,却被一种又暖又实在的感觉塞得满满的,那感觉挺陌生,又好像天生就该这样。

护士把洗干净的小宝宝抱过来,教她怎么喂奶。这小肉团子抱在怀里,轻得让人不敢相信,带着点奶腥气和娃娃特有的软乎劲儿。他本能地找着奶头,小脑袋一拱一拱的,呼吸急急的。

“他真小啊……”她几乎不敢喘大气,小声说,怕声音大点就把这小人儿吓着了。

“挺结实的。”路子衿弯下腰,伸出手,用手指头特别轻地、试探着碰了碰娃娃那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小脸蛋,动作小心得不得了,好像碰的是一件瓷宝贝,劲儿大点就碎了。

喂完奶,娃娃在她怀里心满意足地睡着了,呼吸变得轻轻的、匀匀的,小嘴巴还一动一动,像是在梦里还在吃奶。

她低头看着这个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小肉团,看着他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的小胸脯,心里头最软和的地方,被一种说不清的柔情和沉甸甸的责任感填满了。

这就是当妈的感觉啊。

住院那几天,路子衿那张小折叠床就支在她病床边上。他手机定了每两小时震一次的闹钟——经常护士还没来,他就先醒了,赶紧探头看看小床里的动静,或者在她因为刀口疼轻轻翻身的时候,及时递上温水,帮她挪挪位置。

晚上孩子一哭,他肯定是第一个醒。他会轻手轻脚爬起来,动作虽然还有点笨手笨脚,但特别仔细。他学着护士的样子,用胳膊稳稳托住娃娃的头和脖子,另一只手托着小屁股,然后轻轻拍着那小小的背,在病房里慢慢溜达,嘴里哼着不成调、估计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啥的歌。

“我来吧……”燕婉撑着虚弱的身子想坐起来,肚子上的刀口猛地一疼,让她“嘶”地吸了口凉气。

他马上回头,把手指头竖在嘴唇上“嘘”了一下,脚步放得更轻,用气声说:“别动,你好好躺着,伤口没长好呢,不能使劲。”

她这才看见,他床头柜上放了本《新生儿护理实操指南》,书边都翻得起毛了。她拿过来随手一翻,看见“怎么冲奶粉”、“新生儿怎么拍嗝”、“肚脐眼怎么护理”那些地方,都被他用红笔画了线,旁边还有他写得工工整整的笔记。在“换尿布标准步骤”那页,甚至还贴了张黄条,上面写着:“记住!先轻轻把宝宝屁股抬起来,再把干净尿布塞下去,小心别蹭到肚脐眼那个痂!”

等他冲奶粉的时候,会严格按照书上说的,先把奶瓶里的水滴几滴在自己手腕内侧试试温度,眉头微微皱着,那认真劲儿,不像在冲奶,倒像在检查什么重要图纸。

她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灯光下,新冒出来的胡茬更明显了,眼睛下面有点黑,可干起活来还是有条不紊。

“你……啥时候偷偷学了这么多?”她忍不住问,声音虚虚的,带着点好奇。

他正低头看奶瓶上的刻度线,听她问,手上停了一下,才有点不自然地回答:“上个月。抽空报了个母婴护理的短期班,上了几节课。”

心里头某个地方,又被一股暖烘烘的水流悄悄漫过了。他总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闷不吭声地把什么都准备好了。

出院那天,天儿特别好,太阳照得人暖洋洋的。路子衿小心地扶她上车,在她背后塞了好几个软乎乎的靠枕,然后又从护士手里接过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个小红脸的安安,像捧着眼珠子似的,把他稳稳当当放进婴儿提篮里。回去的路上,他把车开得那叫一个慢,碰上个小坑小坎儿,都得提前老远就踩刹车,慢慢悠悠地挪过去。

“哎,路先生,我不是玻璃做的,宝宝也没那么娇气。”她看着他绷得紧紧的后脖颈,觉得好笑又心疼。

他没回头,眼睛还盯着前面路,只是从后视镜里飞快地扫了她和提篮一眼,声音低低地说:“我知道。但在我这儿,你们就是。”

到家了,熟悉的暖和气息扑面而来。玛格丽塔太太早就做了一桌子清淡有营养的饭菜,满屋子都是香味。老太太一见他们,立刻迎上来,先轻轻抱了抱燕婉,然后就迫不及待地从路子衿手里接过提篮,小心翼翼地把安安抱出来,满脸的皱纹都笑开了花,爱不释手地摸着娃娃嫩得像豆腐的小脸:“哦,我的小乖乖,真是个俊俏的小天使!瞧这双亮晶晶的眼睛,跟会说话似的!”

婴儿房果然大变样了。除了早就准备好的那个云朵形状的小摇床,屋里多了个木头做的、边角都磨得圆乎乎的尿布台,上面整整齐齐摆着各种用的东西。还有个智能温奶器,以及一个一看就是新做的白色小床。燕婉走近仔细看,发现那小床的栏杆上不是光的,而是用细细的工刻了好多小星星和星座图案,在太阳底下看着可精致了。

“这床……你啥时候准备的?我之前都没见着。”她惊讶地回头问他。

他正把安安的东西一样样归置好,听她问,头也没抬,随口说:“上周才送来的。想着他反正早晚要用,就提前备下了。” 可他说话的时候,却走过去,细心地把小床往能多晒点太阳、又不会直接晒到娃娃眼睛的地方挪了挪。

真正的考验是回家后头一个晚上。

快十一点的时候,本来睡得好好的安安,突然没来由地哭闹起来,嗓门贼大,怎么抱怎么摇都哄不好。小身子在蓝布包被里使劲扭,脸都哭红了。燕婉抱着孩子在屋里来回走,轻轻颠着,哼着不成调的催眠曲,可小家伙一点面子不给。老这么走着抱着,肚子上的刀口一抽一抽地疼,她脑门上很快冒出了一层虚汗。

卧室门被轻轻推开个缝,路子衿端着刚温好的奶瓶站在门口。他穿着深色睡衣,头发比白天还乱,脸上带着刚被吵醒的困意,可眼神特别清醒。

“给我吧,”他嗓子哑哑的,但挺稳,“你去床上躺着,伤口不能老使劲,会裂开的。”

他走过来,伸手接过大哭大闹的宝宝,动作挺自然,但燕婉感觉到,他空着的那只手悄悄扶了一下她的胳膊肘,帮她稳住了有点打晃的身子,一个无声的小动作,却特别贴心。

小家伙到了他怀里,开头还哭得挺起劲,小拳头攥得紧紧的。路子衿没像她那样着急地乱走,他就稳稳地抱着,让娃娃的小脑袋舒舒服服枕在他胳膊弯里,然后开始用一种特别有规律的、慢悠悠的节奏轻轻晃着身子。接着,他哼起了一首歌。

那调子慢慢的、长长的,听着让人心里怪平静的,他声音压得低,带着男人嗓子特有的沙沙的感觉。燕婉仔细一听,想起来了——是上次他们去意大利米兰大教堂玩,正好听见里面唱诗班唱的那首圣歌。那时候教堂又大又安静,彩玻璃透进光来,歌声飘得老高,她印象特别深。

“你……怎么会哼这个?”她靠在门框上,身子又累又软,奇怪地问。

他低头看着怀里哭声渐渐变小、只剩抽抽搭搭的小家伙,嘴角微微弯了一下,小声说:“上周去母婴店买东西,那个挺有经验的育儿师说,刚生的孩子有时候爱听在妈妈肚子里听过的、像心跳声那种慢悠悠的古典乐或者圣歌,能安静下来。我想起你好像提过喜欢米兰教堂那首,就找出那时候的录音,跟着学了学。”

他的手指头特别轻地划过娃娃被眼泪打湿的、像小蝴蝶翅膀那么软的睫毛,轻得像是怕碰坏了。

宝宝的哭声总算完全停了,呼吸从急急的抽噎慢慢变得又长又匀。小家伙好像是哭累了,也可能是爸爸那低低的、熟悉的调调让他有了安全感,小脸蛋紧紧贴在他爸热乎乎的胸口上,睡着了,睡梦里还吧唧了两下小嘴。

路子衿保持着哼歌的节奏和摇晃的劲儿,又坚持了好几分钟,直到确定娃娃睡踏实了,才用慢得不能再慢的动作,一点一点弯下腰,把安安轻轻放回柔软的小床里。盖那条小薄被子的时候,他仔仔细细地把被角都塞好,保证一点缝儿都不留,免得夜里凉风钻进去。

“好了,睡去吧,别惦记了。”他直起身,走到她面前,帮她理了理有点敞开的睡衣领子,手指头不小心碰到她的锁骨,热乎乎的,“今晚我看着他,你踏踏实实睡。”

她躺回床上,身子累得散了架,脑子却一时特别清醒。黑乎乎的屋里,她能听见隔壁婴儿房传来特别轻、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路子衿明显没睡,他还在小床边上慢慢地、耐着性子溜达呢,像个最靠得住的警卫。那首低低的、缓缓的圣歌调子,断断续续地、像暖和的水波一样,轻轻漫过安静的夜,流进她的屋子,包裹着她累坏了的神经。

心里头那种悬了一天、刚当妈没着没落的感觉,忽然就被一种从来没体验过的、厚实又安稳的感觉给代替了,把那些七上八下都赶跑了。

这大概……就是家的滋味吧。她睡着前最后一刻迷迷糊糊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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