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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网直播里,尸体正被拼装成巨大引擎。

弹幕突然变成血字:“汝等所见,皆为锈蚀之主的梦境。”

屏幕渗出黑色机油的刹那,陈永仁听见了那个词——

“铁佛真身,能换永生。”

阿杰的指尖在键盘上敲出最后一道指令,屏幕上跳动的十六进制字符流骤然凝固。他猛地向后一仰,廉价的办公椅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o记It组这间被称为“狗笼”的办公室,永远弥漫着一股隔夜外卖、过量咖啡和机器散热的混合气味。头顶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惨白的光线落在阿杰青黑的眼袋上,也落在他面前三块闪烁不休的显示器上。数据、代码、网络拓扑图、加密流量瀑布般流淌,像一片由数字构成的、永不停歇的金属海洋。他在这片海里泡了三十六个小时,追踪着一条在暗网深处时隐时现的幽灵信号——一个代号“熔炉”的加密直播频道。

汗水浸湿了他皱巴巴的格子衬衫领口。他伸手去够桌角那罐早已凉透的鸳鸯奶茶,铝罐冰冷的触感让他略微清醒。就在罐子碰到嘴唇的瞬间,中间那块主屏幕猛地一跳。

漆黑的背景,没有任何标识。画面质量低劣,布满跳动的雪花点和粗粝的噪波,仿佛信号正穿透厚重的铁锈层艰难传来。光源来自画面下方几盏功率巨大的工业射灯,惨白的光束刺破黑暗,聚焦在中央那个巨大的、令人无法理解的结构体上。

那不是机械。或者说,不完全是。

阿杰的瞳孔骤然收缩,指尖的冰奶茶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残余的褐色液体溅湿了他的裤脚和旁边堆叠的旧服务器机箱外壳。他浑然不觉,全部心神都被那地狱般的景象攫住。

几条粗壮的、锈迹斑斑的工字钢构成了一个扭曲的底座框架,仿佛被某种巨力强行拗折成怪异的拱形。在这钢铁的骸骨之上,被强行拼合、焊接在一起的,是人。

至少,曾经是人。

十几具赤裸的、肤色灰败的尸体被以一种亵渎工程学的方式组合起来。一具无头男尸的胸腔被粗暴地剖开,几根缠绕着铜线、末端闪烁着火花的高压电缆深深插入其内脏深处,连接着另一个被倒置、双腿被齐根锯断的女尸腰部。女尸的断肢接口处,粗暴地焊接着一对巨大的、沾满暗红污垢的活塞连杆,连杆的另一端则深深没入旁边一具肥胖尸体的腹部。

更多的尸体以各种匪夷所思的角度嵌入这个结构:一具少年蜷缩的身体成了某个轴承的“润滑腔”,头颅被塞进一个布满铁锈的齿轮中心,空洞的眼窝正好是齿轮的轴孔;另一具尸体被拉长,脊柱被金属支架强行固定成一条直线,充当了某种传送导轨。暗红近黑的粘稠液体,如同劣质的机油,从各种接缝、创口处渗出,沿着钢铁和冰冷的皮肤缓缓流淌,在射灯下反射出令人作呕的光泽。

这根本不是引擎。这是一座用钢铁亵渎血肉、用电流亵渎生命、用机械理性亵渎死亡本身的祭坛。

镜头似乎固定在高处,以一种冷漠的俯视角度记录着这一切。几个戴着完全覆盖头脸的黄铜面具的人影,如同提线木偶般僵硬地在祭坛周围移动。他们的动作精确、高效,带着非人的漠然。一个面具人正用一把焊枪,将一截断裂的手臂焊接在一根突出的钢管上,火花溅落在下面一具尸体的脸上,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另一个面具人拖拽着一具新的尸体,走向祭坛底部一个敞开的、如同巨兽之口的钢铁入口。尸体的脚踝拖在地上,在布满油污和铁屑的地面划出长长的暗痕。

死寂。除了焊枪的嘶鸣、沉重的拖动声,以及某种极其微弱、仿佛从祭坛最深处传来的、类似巨大心脏搏动般的“嗡……嗡……”声,整个空间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阿杰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尾椎骨窜上头顶,胃里翻江倒海。他猛地捂住嘴,强忍着呕吐的冲动,手指颤抖着移动鼠标,疯狂地点击着录屏和信号追踪的按钮。他必须抓住它,抓住这个源头!汗水顺着他的太阳穴滑落,滴在键盘的空格键上。

就在这时,那覆盖着整个屏幕的、如同凝固血浆般粘稠的弹幕框,毫无征兆地炸了。

不是文字在滚动,是文字在流血。

无数条猩红的弹幕瞬间淹没了整个直播画面,如同倾盆而下的血雨。它们并非来自不同的Ip,而是整齐划一,带着某种古老符咒般的韵律,层层叠叠,覆盖了那令人作呕的祭坛,覆盖了那些黄铜面具人,也覆盖了阿杰的整个视野:

“汝等所见,皆为锈蚀之主的梦境。”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刚刚凝固的血液写成,边缘还在向下流淌着粘稠的猩红。那红色如此刺目,如此亵渎,仿佛拥有生命,灼烧着阿杰的视网膜。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极致的恐惧和亵渎感的冰冷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堤坝。他发出一声短促的、不像人声的抽气,身体猛地后仰,带倒了椅子,整个人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水磨石地板上。

后脑勺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挣扎着抬起头,目光死死锁定着那块主屏幕。

直播画面消失了。血红的弹幕也消失了。

屏幕变成了一片纯粹的、吸收一切光线的漆黑。

但这漆黑并非静止。它如同粘稠的原油,在屏幕深处缓缓地……**蠕动**着。

紧接着,一丝粘稠、闪着不祥光泽的黑色液体,从屏幕左上角的边框缝隙里,极其缓慢地渗了出来。它无视了地心引力,沿着光滑的液晶屏幕表面蜿蜒向下流淌,留下一条蜿蜒曲折、油亮湿滑的轨迹。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开始在狭小的“狗笼”里弥漫开来——浓烈刺鼻的劣质机油味,混合着深海淤泥的腐臭,还有一种仿佛生锈金属在摩擦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腥甜。

阿杰瘫倒在地板上,手脚冰凉,动弹不得。他眼睁睁看着那黑色的油状物越来越多,从屏幕边框的各个缝隙源源不断地渗出,汇聚成更大的一股,缓缓流下,滴落在他满是灰尘和电线碎屑的键盘上。啪嗒。啪嗒。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敲打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那漆黑的油滴在键盘上晕开,像某种活物般微微颤动着。

陈永仁靠在冰冷的集装箱外壁上,劣质卷烟的辛辣烟雾深深吸进肺里,再缓缓吐出,试图驱散空气中那股无处不在的铁锈味和鱼腥混合的恶臭。这里是九龙一处废弃的货运码头,远离市区灯火,只有远处几盏昏黄的路灯,在浓重的海雾中晕开模糊的光团,如同垂死巨兽浑浊的眼睛。

黑暗是最好的掩护,也是滋生罪恶的温床。他在这里,是东星新晋的“阿仁”,一个沉默寡言、下手够狠的“四九仔”。而在他破旧夹克的暗袋里,那张小小的记忆卡里,存着足以让半个东星高层入狱的证据。

“喂,阿仁!发乜嘢呆啊?大佬叫你!”一个粗嘎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是丧狗,大佬“疯狗泰”的头马,脸上一条刀疤从眉骨划到嘴角,在昏暗中像条狰狞的蜈蚣。

陈永仁掐灭烟头,随手弹进浑浊的海水里,脸上迅速堆起混不吝的痞气:“来了,狗哥!”他跟在丧狗身后,踩着湿滑、布满苔藓的水泥地,走向码头深处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废弃仓库。仓库大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昏黄的灯光和隐隐约约的、如同念经般的嗡嗡声。

仓库内部空旷得惊人,高高的穹顶隐没在黑暗里。几盏大功率的临时照明灯挂在生锈的钢梁上,投下摇晃不定的光圈。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灰尘、机油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檀香混合着金属锈蚀后的怪味。疯狗泰背对着大门,站在灯光最集中的地方,他面前似乎放着什么东西,被一块巨大的、沾满油污的帆布覆盖着。十几个东星的核心成员围在周围,个个神情肃穆,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他们低声交谈着,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激起轻微的回响。

“……泰哥,消息可靠?真系‘铁佛’?”一个沙哑的声音问道,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疯狗泰缓缓转过身,他年近五十,身材不高却异常敦实,脸上横肉丛生,一道狰狞的伤疤贯穿左眼,那只眼睛只剩下浑浊的白翳。此刻,他那只完好的右眼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混合着贪婪与虔诚的光芒。

“可靠?哼!”疯狗泰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他猛地掀开了那块巨大的帆布!

帆布滑落,发出沉闷的声响,激起一片灰尘。

灯光下,露出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金属佛头。

佛头约有一人高,材质似乎是某种青铜合金,但早已被厚厚的、暗红近黑的锈层覆盖,如同凝固的血痂。佛头的五官模糊扭曲,眉眼低垂,嘴角却微微上扬,形成一个似悲悯似嘲弄的诡异弧度。最令人心悸的是佛头的顶部,那里并非光滑的肉髻,而是布满了无数细小的、如同蜂巢般的孔洞!孔洞深处,隐隐有极其微弱的、如同活物呼吸般的暗红光芒在明灭闪烁。

一种低沉、单调、仿佛无数生锈齿轮在强行摩擦转动的“嗡……嗡……”声,正从那些孔洞深处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如同某种亵渎的诵经。这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穿透力,直接钻进人的脑髓深处,引起阵阵烦恶欲呕的眩晕。

仓库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那令人牙酸的“嗡嗡”声在回荡。所有人都被这诡异、庞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金属造物震慑住了,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

陈永仁混在人群边缘,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卧底多年,他见过无数血腥和罪恶,但眼前这东西……这东西散发出的不是黑帮的戾气,而是一种冰冷、古老、非人的邪异!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目光飞快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人员站位,寻找着可能的出口和掩体。

“睇到未?”疯狗泰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狂热,他伸出粗糙的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佛头冰冷、布满锈迹的下颌,仿佛在抚摸情人的肌肤,“‘铁佛真身’!传说系清朝嘅时候,有个痴线嘅王爷,想用钢铁同机器打造一尊真佛,求个长生不老!佢捉咗九十九个高僧,用佢哋嘅血肉魂魄做引子,炼咗七七四十九年……”

他的声音在巨大的仓库里回荡,配合着佛头那单调的“嗡嗡”声,营造出一种极其诡异的氛围。

“结果呢?”有人忍不住问。

“结果?”疯狗泰那只独眼里闪过一丝疯狂,“佛,真系炼出来了!但唔系佢想要嘅佛!呢尊‘铁佛’,唔食香火,唔听经文!佢食嘅系……”他猛地提高了音量,手指狠狠戳向佛头顶部那些明灭不定的孔洞,“血肉!魂魄!同埋……时间!”

嗡——!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那铁佛头顶孔洞里的暗红光芒骤然亮了一瞬,发出的嗡鸣声也陡然尖锐,如同无数根锈蚀的钢针扎进所有人的耳膜!离得近的几个马仔顿时脸色发白,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只要诚心供奉,将自己嘅精血同意志,奉献俾铁佛……”疯狗泰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佢就会赐予你……永生!唔系传说,唔系神话!系实实在在,跳出三界外,唔在五行中嘅……钢铁永生!血肉苦弱,钢铁永恒!你哋明唔明啊?!”

“钢铁永恒!”丧狗第一个狂热地嘶吼起来,眼中充满了贪婪和盲信。

“钢铁永恒!!”仓库里瞬间爆发出狂热的附和声,十几双眼睛死死盯着那尊锈迹斑斑的铁佛头,充满了对“永生”的渴望和扭曲的虔诚。那单调的“嗡嗡”声似乎也变得更加清晰,如同某种邪恶仪式的背景音,侵蚀着他们的理智。

陈永仁也随着众人举起手臂,口中喊着空洞的口号,但他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看到了疯狗泰脖子上那条狰狞伤疤边缘不正常的金属反光,看到了丧狗挥舞手臂时,袖口偶尔露出的手腕皮肤下,那隐约可见的、如同细小齿轮般的凸起轮廓!

永生?还是被这钢铁怪物吞噬,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零件?

疯狗泰满意地看着狂热的手下,独眼扫过人群,忽然定格在陈永仁脸上。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他表面的伪装。

“阿仁!”疯狗泰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新嚟嘅,够胆色,身手又好。而家,俾你一个机会,证明你对铁佛嘅诚心!”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陈永仁身上,有审视,有嫉妒,也有看戏般的幸灾乐祸。仓库里狂热的气氛陡然凝固,只剩下铁佛那永恒不变的、令人窒息的“嗡……嗡……”声。

陈永仁心头一凛,面上却迅速堆起受宠若惊的激动和一丝恰到好处的忐忑:“泰哥!你话点就点!我阿仁条命都系你嘅!”他挺直腰板,努力让眼神显得忠诚而狂热。

疯狗泰嘴角咧开一个瘆人的笑容,露出被烟熏得焦黄的牙齿。他缓缓抬起手,指向仓库角落阴影处一个被黑布蒙着的大铁笼。

“去!把笼子里那个‘祭品’拖出来!”疯狗泰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铁片在摩擦,“用佢嘅血,为铁佛开光!让铁佛睇下你嘅‘诚意’!”

阴影中的铁笼里,传来一阵微弱的、带着绝望的呜咽和挣扎声。

仓库里所有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打在陈永仁身上。狂热、审视、幸灾乐祸……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机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的腥甜和那无孔不入的嗡鸣。

角落的铁笼在疯狗泰的指向下,如同一个蛰伏的钢铁巨兽,黑布蒙着,看不清里面,只有里面传出的压抑呜咽和铁链刮擦笼底的“哗啦”声,像一把钝锯在切割着紧绷的神经。那声音微弱,却比疯狗泰的咆哮更清晰地穿透铁佛的嗡鸣,直刺陈永仁的心脏。

祭品。

开光。

血。

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铁锤砸下。陈永仁脸上的“激动”和“忠诚”几乎要碎裂。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来维持表面的麻木。他不能犹豫,哪怕一秒的迟疑都可能引来致命的怀疑。卧底的生涯就是行走在剃刀边缘,下面是万丈深渊,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暴露。

“系!泰哥!”陈永仁的声音拔高,带着一种刻意模仿的、属于底层马仔的粗鲁和狠劲,大步流星地走向那个黑暗的角落。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每一步都踩在心跳的鼓点上。

仓库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铁佛那永恒的嗡鸣,如同背景噪音,渗入每一寸空间。丧狗咧着嘴,露出黄牙,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残忍期待。其他马仔也屏息凝神,仿佛即将上演的不是一场谋杀,而是一场神圣的献祭仪式。

陈永仁走到铁笼前。浓重的血腥味和排泄物的恶臭混合着铁锈味扑面而来,几乎让他窒息。他猛地吸了一口气,混杂着金属腥气的冰冷空气刺入肺腑,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他伸出手,粗糙的手指抓住了冰冷潮湿的黑布边缘。

触感滑腻,仿佛浸透了某种污秽。

他用力一扯!

哗啦——

黑布滑落,堆积在铁笼底部。

笼子里蜷缩着一个年轻男人。他身上的廉价西装早已破烂不堪,沾满污渍和暗红的血痂。双手被粗麻绳反绑在身后,脚踝也被铁链锁着。他的嘴被肮脏的布条死死勒住,只能发出“呜呜”的绝望悲鸣。脸上满是淤青和泪痕,一双眼睛因为极致的恐惧而瞪得极大,眼白上布满血丝,瞳孔在昏黄的灯光下疯狂地颤抖着,死死盯着陈永仁,里面是纯粹的、濒死的乞求。

这眼神像烧红的烙铁,烫在陈永仁的灵魂上。他认识这张脸!是西九龙警署档案室里一个不起眼的线人,代号“麻雀”!他怎么会在这里?成了东星献给这邪神佛头的祭品?

“麻雀”显然也认出了他。那双绝望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是更深的恐惧和一丝……微弱的、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哀求。他拼命地挣扎起来,铁链发出刺耳的刮擦声,身体撞在冰冷的铁笼栏杆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嘴里被堵住的呜咽变成了凄厉的闷嚎。

“啧,仲咁生猛?”丧狗在旁边阴阳怪气地嗤笑一声,催促道,“阿仁,快手啦!等铁佛开饭咩?”

陈永仁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又在下一秒疯狂地涌向头顶。他感到一阵眩晕,胃里翻江倒海。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他站在铁笼门口,背对着所有人,面对着那双写满绝望和哀求的眼睛。他能感觉到身后十几道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他的背上,冰冷而充满压力。疯狗泰那只独眼的目光尤其锐利,像一条毒蛇,随时准备噬咬。

怎么办?

杀?

他杀过罪犯,但从未杀过一个无辜的、信任他的同僚!

不杀?

立刻暴露!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牺牲,都将付诸东流!麻雀也必死无疑,而且会死得更惨!

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铁笼栏杆上。麻雀眼中的哀求越来越微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濒死的麻木和认命。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疯狗泰那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和审视:“阿仁,点啊?唔通……心软啊?定系觉得呢个‘祭品’,你……认得?”

最后两个字,如同两把冰锥,狠狠刺入陈永仁的耳中。

仓库里死一般的寂静。连铁佛的嗡鸣似乎都低了下去,仿佛在等待审判。

陈永仁猛地转身!

他的动作太快,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决绝。脸上所有的犹豫、挣扎瞬间被一种亡命徒特有的、混杂着暴戾和癫狂的神情取代。他双眼赤红,嘴角扭曲地向上扯开,露出一个近乎狰狞的笑容,对着疯狗泰吼道:

“泰哥讲笑咩!呢条粉肠阻住我发达,阻住我为铁佛效力!我认得佢?我认得佢个死人头啊!”他吼得声嘶力竭,唾沫星子飞溅,脖颈上青筋暴起,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吼完,他不再看疯狗泰,猛地弯腰,探手进铁笼,一把抓住了麻雀胸前破烂的衣襟!动作粗暴无比,带着一种发泄般的狠厉。

“出来!仆街!阻住老子拜真佛!”陈永仁嘶吼着,手臂肌肉贲张,硬生生将瘫软绝望的麻雀从狭窄的笼门里粗暴地拖拽出来!

麻雀的身体重重摔在冰冷肮脏的水泥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和痛苦的闷哼。尘土飞扬。

陈永仁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刚才那一下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看也不看地上如同破布娃娃般的麻雀,猛地抬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疯狗泰,那眼神里充满了被质疑的愤怒、急于证明的疯狂,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的、更深的东西。

“刀!”他朝着旁边一个看呆了的马仔吼道,声音嘶哑如破锣,“攞刀俾我!我要亲手放血,请铁佛开光!”

阿杰的意识在冰冷的油污里沉浮。后脑勺撞击地板的钝痛一波波袭来,混合着键盘上那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机油腥甜与深海腐臭。他挣扎着,手脚并用,像一条搁浅的鱼在粘稠的油污中扑腾。指甲刮过粗粝的水磨石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终于,他抓住了一个倾倒的服务器机箱边缘,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瞬。

他抬起头。

主屏幕依旧是一片吞噬光线的漆黑。但那粘稠的、闪着不祥光泽的黑色机油,已经从屏幕边框的各个缝隙里汩汩涌出,如同打开了地狱的阀门。它们汇聚成更粗的溪流,沿着屏幕表面肆意蜿蜒流淌,覆盖了按键,浸透了键盘,正如同活物般缓慢而执着地向他瘫倒的位置蔓延过来。啪嗒…啪嗒…油滴落地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如同丧钟。

更恐怖的是屏幕本身。那片纯粹的黑暗并非静止。它在蠕动。如同粘稠的原油海洋深处,有某种庞大到无法想象的东西正在缓缓搅动。在黑暗与油污的交界处,光线诡异地扭曲着,形成一片片转瞬即逝的、非欧几里得几何的阴影轮廓——尖锐的角毫无道理地连接着平滑的弧线,扭曲的螺旋嵌套着不可能存在的立方体。这些阴影轮廓一闪即逝,却又清晰地烙印在阿杰的视网膜上,带来强烈的眩晕和呕吐感。

“呃……呃……”阿杰的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巨大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呼吸。他手脚并用地向后蹬踹,想要远离那片蔓延的油污和那扇正在渗出噩梦的屏幕。湿滑的地面让他难以发力,每一次移动都带起一片粘稠的黑色油渍。

就在这时,那台被黑色机油浸透的键盘,某个按键突然自行沉了下去!

“滴——”

一声刺耳的、毫无感情的电子提示音骤然响起,撕裂了房间里的死寂。

紧接着,那块如同深渊入口的漆黑屏幕上,毫无征兆地闪现出几个扭曲的、如同信号不良般的惨绿色字符:

#114

字符闪烁了一下,瞬间消失,屏幕重归黑暗。

阿杰的动作僵住了,如同被无形的冰锥钉在原地。114?这串数字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入他混乱的大脑。他负责维护o记所有内部通讯设备的硬件编码……编号114的通讯器……那台配发给……

“陈……陈sir?”一个破碎的、带着无尽恐惧的名字从他颤抖的嘴唇里逸出。那个卧底!那个在档案里只有代号、面目模糊,却肩负着整个o记最深秘密的陈永仁!他的通讯器编码就是114!这个来自屏幕深处、来自那片蠕动黑暗的数字……是什么意思?警告?坐标?还是……某种亵渎的标记?

一股比冰冷机油更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阿杰的全身。他猛地扭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房间角落里那台连接着内网、用于紧急联络的红色保密电话。

必须上报!必须警告!这已经不是普通的犯罪!这屏幕里渗出的东西……这串数字……陈sir可能……

求生的本能和对职责的残存意识驱使着他。他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手脚在油污中疯狂地蹬踹、爬行,指甲在冰冷的地面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留下道道混杂着油污的血痕。他像一条在沥青里挣扎的蠕虫,拼命地朝着那台红色的电话爬去。距离不过几米,却如同跨越地狱的鸿沟。

近了!更近了!红色的塑料外壳在昏暗的灯光下如同救赎的灯塔。

他的手指颤抖着,沾满粘稠的黑色机油,终于,触碰到了那冰冷的塑料话筒!

就在他手指搭上话筒的瞬间——

“滋啦——!!!”

一声极其尖锐、仿佛能刺穿耳膜的电流爆鸣声毫无征兆地从他身后那台渗出机油的电脑主机箱里炸响!

紧接着,主屏幕上那片蠕动的漆黑猛地向内塌陷、旋转!一个巨大的、由无数细密齿轮、扭曲管道和闪烁不定数据流构成的漩涡骤然出现!漩涡中心,一点极度刺眼的、如同熔融金属般的暗红色光芒猛地亮起!

那光芒并非静止,它在注视。

一股无法形容、无法抗拒的意志洪流,如同万吨巨轮碾过蝼蚁,伴随着冰冷、混乱、亵渎的庞杂信息,粗暴地、直接地、蛮横地冲进了阿杰毫无防备的意识深处!

“嗡——————”

不再是单调的摩擦声,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的、亿万生锈齿轮在疯狂旋转、彼此碾磨、彻底崩坏的终极噪音!无数破碎的画面碎片如同玻璃渣般塞满了他的脑海:燃烧的维多利亚港沉入翻滚着巨大齿轮和触手的墨绿海水;九龙城寨的钢筋水泥在蠕动、重组,变成一座巨大的血肉熔炉;无数戴着黄铜面具的身影在朝拜一尊顶天立地的、由锈蚀金属和蠕动血肉构成的巨佛;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脸孔在油污中溶解、重组,发出非人的哀嚎……信息的洪流中夹杂着疯狂的呓语,如同亿万根生锈的钢针在反复穿刺他的大脑皮层:

“血肉苦弱……钢铁永恒……”

“螺丝……齿轮……轴承……汝即零件……”

“所见……所闻……所想……皆为梦境……皆为虚妄……”

“归入熔炉……归入锈蚀……永恒……安眠……”

“啊————————!!!”

阿杰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他猛地抱住头颅,身体像被高压电击中般剧烈地抽搐起来!沾满机油的手指从红色电话的话筒上无力地滑落,在塑料外壳上留下几道污秽的指痕。他的眼球疯狂地上翻,几乎只剩下浑浊的眼白,瞳孔深处映照着屏幕上那疯狂旋转的齿轮漩涡和漩涡中心那只熔融的、非人的眼睛。

剧痛!撕裂灵魂的剧痛!冰冷!冻结骨髓的冰冷!混乱!碾碎一切理智的混乱!

他的身体在地上剧烈地翻滚、扭曲、痉挛,像一只被踩碎的昆虫。每一次抽搐都带起一片飞溅的黑色油污。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如同破损的风箱。他的意识像被投入了那屏幕中的漩涡,被亿万生锈的齿轮反复咀嚼、碾磨、撕扯。

就在他的精神即将彻底崩溃、溶解在那片亵渎的信息洪流中时,一个更加冰冷、更加清晰、更加不容置疑的意念,如同最后一道判决,直接烙印在他意识的最深处:

“所见,所闻,皆为虚妄。汝即零件,编号:114之观察者。静默。待命。归于熔炉。”

这意念带着绝对的权威,如同神谕。

阿杰剧烈抽搐的身体猛地一僵。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惨叫,所有的痛苦扭曲,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他停止了翻滚,静静地瘫在冰冷、粘稠的油污里,一动不动。只有胸膛还在极其微弱地起伏,证明这具躯壳尚未完全死亡。他沾满污垢的脸上,表情彻底消失了。眼神空洞,茫然,如同被擦去所有内容的黑板,直勾勾地望着仓库布满灰尘和蛛网的天花板。瞳孔深处,最后一点属于“阿杰”的光泽彻底熄灭,只剩下屏幕里那齿轮漩涡的冰冷倒影,在缓缓旋转。

啪嗒。

又一滴粘稠的黑色机油,从主屏幕的边缘滴落,正好落在他空洞睁着的左眼上。他没有眨眼,仿佛那只是一滴无关紧要的雨水。

仓库角落里,那台红色的保密电话,话筒歪斜地挂在一边,听筒里传来一阵忙音,微弱得如同垂死的叹息。

黑暗彻底吞噬了这间名为“狗笼”的办公室。只有主机箱风扇还在发出苟延残喘的低鸣,以及屏幕上那永恒的、令人疯狂的齿轮漩涡在无声地转动,中心那只熔融的暗红眼睛,似乎……微微眨动了一下。

仓库里死寂得如同坟墓。

只有铁佛那永恒不变的“嗡……嗡……”声,如同丧钟,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脏上。

陈永仁嘶吼着要刀的声音还在空旷的钢铁穹顶下回荡,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他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疯狗泰,胸膛剧烈起伏,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紧紧攥着地上麻雀破烂的衣襟。

疯狗泰那只独眼如同淬了毒的钩子,在陈永仁脸上来回刮了几遍。时间仿佛凝固了。陈永仁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太阳穴的轰鸣声,能感觉到背上每一根汗毛竖起的战栗。他赌上了所有,赌疯狗泰欣赏这种亡命徒的狠劲,赌他暂时还看不出这狠劲下几乎崩溃的钢丝。

一秒。

两秒。

疯狗泰那张布满横肉和伤疤的脸上,缓缓地、缓缓地扯开一个弧度。那笑容僵硬、冰冷,如同生锈的铁面具在强行活动,非但没有丝毫暖意,反而让人从骨头缝里渗出寒意。

“好!”疯狗泰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他那只完好的右眼里,疯狂和审视的光芒交织闪动,最终被一种扭曲的赞许覆盖。“有胆色!够癫!我钟意!”他猛地一挥手,指向旁边一个马仔腰间别着的砍刀,“刀俾佢!睇下我哋洪兴…唔系,东星嘅新血,有几多斤两献给铁佛!”

那马仔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敬畏和残忍的兴奋,忙不迭地抽出那把一尺多长、刀身带着暗红锈迹的砍刀,刀柄油腻腻的。他几步上前,将砍刀塞进陈永仁空着的那只手里。

冰冷的、沉甸甸的金属触感瞬间传递到陈永仁的掌心,顺着胳膊蔓延至全身,几乎冻结了他的血液。刀柄的油腻感如同毒蛇的鳞片。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刀锋的重量和潜在的锋利。

地上的麻雀似乎被这冰凉的金属触感刺激到,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被堵住的嘴里发出濒死的、绝望的呜咽。那双曾充满哀求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空洞的、认命的死灰。

陈永仁握紧了刀柄。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向地上如同待宰羔羊般的麻雀。他的身体挡住了大部分灯光,在麻雀身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在阴影的遮蔽下,在无人能窥见的角度,陈永仁眼中那刻意伪装的疯狂和暴戾瞬间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挣扎。他的嘴唇几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口型分明是:

“对唔住……”

这无声的道歉比任何哀嚎都更沉重。

下一秒,所有的软弱被强行压下。陈永仁猛地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再次被一种近乎狰狞的凶狠覆盖!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手臂肌肉贲张,高高举起了那把沾满锈迹的砍刀!锋刃在昏黄的灯光下划出一道冰冷的弧光!

仓库里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把高举的刀上。丧狗舔了舔嘴唇,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兴奋。其他马仔屏住了呼吸。疯狗泰的独眼微微眯起,如同毒蛇锁定猎物。

刀锋撕裂空气,带着凄厉的尖啸,朝着地上麻雀的脖颈狠狠劈落!

“噗嗤——!”

一声沉闷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

没有预想中热血喷溅的场面。

刀锋在距离麻雀脖颈皮肤不到一寸的地方,硬生生地停住了!

停住它的,不是陈永仁的手。

而是另一只手。

一只戴着黄铜指虎、布满老茧和伤疤、如同铁钳般的手!

这只手稳稳地抓住了陈永仁握刀的手腕!力量之大,让陈永仁感觉自己的腕骨都要被捏碎!砍刀再无法落下分毫!

陈永仁猛地扭头,对上了丧狗那张近在咫尺、带着残忍戏谑笑容的刀疤脸。

“啧啧啧,”丧狗摇着头,声音如同毒蛇吐信,“阿仁,心急食唔到热豆腐啊。献祭俾铁佛,系神圣嘅仪式!点可以咁粗鲁?”他那只抓住陈永仁手腕的手猛地一扭一拽!

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传来,陈永仁猝不及防,整个人被拽得一个趔趄,手中的砍刀也脱手飞出,“哐当”一声掉落在不远处的水泥地上。

“要咁样!”丧狗狞笑着,松开陈永仁的手腕,弯腰一把揪住了麻雀的头发,粗暴地将他从地上拖了起来!麻雀被勒着嘴,只能发出痛苦的闷哼,身体像破麻袋一样被丧狗拖拽着,踉踉跄跄地走向那尊散发着不祥嗡鸣的锈蚀铁佛头。

“睇真d!”丧狗将麻雀拖到佛头正前方,强迫他跪倒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面朝那扭曲诡异的佛脸。麻雀的身体筛糠般抖动着,眼神彻底涣散。

丧狗自己则后退一步,站在麻雀侧后方,如同一个行刑的刽子手。他缓缓从自己后腰抽出了一把武器——不是砍刀,而是一把造型极其怪异的工具!长约一尺半,握柄是粗糙的硬木,前端的金属部分像一把巨大的、沾满暗红污垢的螺丝刀,但尖端却是异常锋利的三棱刮刀状,闪烁着森冷的寒光。

“呢个叫‘开光锥’!”丧狗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狂热,他用那三棱刮刀的尖端,轻轻点在了麻雀后颈的脊椎骨上。“铁佛唔饮血,佢要嘅系……魂魄同精髓!要从呢度入,直接钉穿龙骨,将魂魄抽出来,先至够新鲜,够纯净!先至配得上铁佛嘅恩典!你明唔明啊?阿仁?”

他用那刮刀在麻雀的脊椎上比划着,寻找着骨缝的位置。麻雀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而绷紧如弓弦,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呜咽。

陈永仁站在原地,手腕上还残留着被丧狗捏碎的痛楚。他看着丧狗手中的“开光锥”,看着跪在地上抖成一团的麻雀,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都仿佛被冻结。丧狗的动作、言语,都透着一种对生命极度亵渎的熟练和非人的冷漠!这根本不是杀人,这是……献祭邪神的仪式!

“仲唔过嚟帮手按住佢?”丧狗不耐烦地朝陈永仁吼道,眼中闪烁着催促和警告的寒光,“等铁佛睇下你嘅‘诚意’!”

陈永仁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几乎掐出血来。他看着丧狗,看着疯狗泰,看着周围那些眼神狂热麻木的马仔,最后目光落在麻雀那微微起伏、濒临崩溃的背上。

他挪动脚步,如同踩在烧红的炭火上,每一步都重若千钧。他走到麻雀身边,在丧狗眼神的逼视下,缓缓地、僵硬地伸出双手,按在了麻雀剧烈颤抖的双肩上。

麻雀的身体在他的手掌下猛地一颤,如同触电。陈永仁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单薄衣物下,肌肉因为恐惧而绷紧的坚硬触感,还有那无法抑制的、濒死的颤抖。隔着衣物,那绝望的寒意几乎要顺着他的指尖侵入骨髓。

丧狗满意地点点头,不再看陈永仁。他深吸一口气,脸上的刀疤因为兴奋而扭曲,独眼死死盯着麻雀后颈那块凸起的颈椎骨节。他双手握紧了那把造型狰狞的“开光锥”,手臂肌肉高高隆起,将那三棱的、闪烁着寒光的尖锐锥头,稳稳地对准了麻雀脊椎骨两节之间的缝隙!

“乖啦,一阵就唔痛啦!送你去见真佛!”丧狗的声音带着一种变态的温柔。

他眼中凶光爆射!手臂灌注全力,猛地向前一送!

“噗嗤——!”

一声比刚才沉闷十倍的、令人牙酸的利器穿透皮肉、刮擦骨骼的声音骤然响起!

那声音如此清晰,如此刺耳,瞬间盖过了铁佛的嗡鸣,狠狠扎进了仓库里每一个人的耳中!

陈永仁按在麻雀肩上的双手猛地一紧!他感到手下的身体如同被高压电击中般剧烈地向上反弓!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生命最深处的剧烈抽搐,透过他的掌心清晰地传来!麻雀被堵住的喉咙深处,爆发出一种非人的、极度痛苦的、却只能化为沉闷呜咽的嘶嚎!他的双眼瞬间瞪大到极限,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瞳孔在刹那间放大到极致,随即又猛地收缩成针尖大小,里面所有的光芒如同被狂风吹熄的蜡烛,瞬间熄灭,只剩下空洞的、凝固的、无边无际的黑暗。

鲜血,并非喷溅,而是如同粘稠的、暗红色的油污,顺着那深深刺入脊椎的“开光锥”血槽,缓慢地、汩汩地涌了出来。一股难以言喻的腥甜气味瞬间盖过了仓库里的铁锈味。

丧狗脸上带着一种完成伟大杰作般的狂热和满足,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旋转着手中的“开光锥”,仿佛在拧紧一个至关重要的螺丝。每一次旋转,都伴随着骨骼被刮擦、碾磨的细微“咯吱”声,令人毛骨悚然。

“嗡——!!!”

跪地的麻雀身体还在无意识地轻微抽搐,但就在那“开光锥”刺入的瞬间,那尊一直发出单调嗡鸣的铁佛头,异变陡生!

佛头顶部那无数细小的、如同蜂巢般的孔洞里,原本只是微弱明灭的暗红光芒,骤然如同被注入燃料般**亮**了起来!光芒不再是暗红,而是变成了刺眼的、如同熔融铁水般的炽热猩红!无数道细密的红光从孔洞中激射而出,如同活物般在空气中扭曲、舞动,瞬间将整个仓库映照得一片血红!

与此同时,那永恒不变的“嗡”鸣声陡然拔高!变得尖锐、高亢、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贪婪和满足!声音不再是机械摩擦,更像是一头沉眠的巨兽被最甜美的血食唤醒,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咆哮!

嗡鸣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在仓库里每一个人的耳膜和心脏上!离得最近的陈永仁和丧狗首当其冲。陈永仁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这声音震得移位,眼前发黑,耳朵里只剩下尖锐的蜂鸣。丧狗则发出一声狂喜的嘶吼,握着“开光锥”的手因为兴奋而剧烈颤抖。

更恐怖的变化发生在麻雀的尸体上。

那从伤口汩汩流出的暗红血液,在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并没有像正常血液那样扩散晕染。它们如同拥有了生命,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汇聚成一股股细小的溪流,违背重力地沿着冰冷肮脏的水泥地面,朝着铁佛头的基座蜿蜒流淌而去!血液流过的地方,留下一道道湿滑、粘稠、闪着不祥光泽的暗红轨迹。

当第一缕血线触碰到锈迹斑斑的佛头基座时——

“滋……!”

一声轻微的、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的声音响起。

那暗红的血液,竟然如同强酸般,瞬间将覆盖在佛头基座上的厚重锈蚀层溶解、腐蚀!露出了下方一片光滑、冰冷、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暗银色表面!那片暗银色的金属如同活物般微微起伏着,贪婪地吸收着流淌而来的血液!

紧接着,那被血液溶解、腐蚀的锈迹,并非消失,而是如同活物般蠕动着、升腾着,化作一缕缕暗红近黑的、带着浓烈铁锈腥甜和深海腐臭的烟雾!烟雾迅速弥漫开来,带着一种冰冷滑腻的质感,缠绕上离得最近的陈永仁和丧狗的身体!

烟雾接触到皮肤的刹那,陈永仁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冷,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上身。更可怕的是,一股庞大、混乱、冰冷、带着非人饥饿感的**意志碎片**,如同钢针般狠狠刺入他的脑海!

破碎的画面:燃烧的维多利亚港沉入齿轮之海;九龙城寨变成巨大的血肉磨盘;无数黄铜面具在烟雾中若隐若现;一张张溶解的脸孔发出无声的哀嚎……

疯狂的呓语:螺丝…零件…永恒…熔炉…归入锈蚀…

冰冷的命令:观察者…114…静默…待命…归于熔炉…

这信息洪流比阿杰所承受的更加狂暴、更加直接!陈永仁感觉自己的头颅像要炸开!他死死咬住牙关,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才勉强没有当场崩溃!他的太阳穴突突狂跳,眼球因为剧痛而布满血丝,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扭曲变形,覆盖上一层诡异的暗红烟雾和齿轮旋转的虚影!

“嗬…嗬…太美妙了!铁佛!铁佛!”旁边的丧狗却发出一连串迷醉般的呻吟,他张开双臂,如同拥抱圣光般拥抱那些暗红的锈蚀烟雾,脸上刀疤扭曲,独眼中充满了病态的满足和崇拜。

就在陈永仁的精神防线被那冰冷意志冲击得摇摇欲坠、濒临崩溃之际,一个更加清晰、更加冰冷、仿佛直接在他颅骨内部响起的意念碎片,如同冰锥般狠狠凿穿了他的意识:

“零件…114…身份…确认…静默…待命…归于熔炉…”

114!

又是114!

这个如同诅咒般的数字!阿杰屏幕上的血字!此刻直接烙印在他的意识里!这冰冷的确认,如同最后的判决书,宣告着他作为“陈永仁”的存在,在这铁佛和它背后那不可名状的存在眼中,不过是一个被标记、被定位、等待被回收利用的……零件!

“呃啊——!”陈永仁再也无法忍受,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吼,身体剧烈地一晃,几乎站立不稳。他猛地收回按在麻雀尸体肩上的双手,仿佛那尸体是烧红的烙铁。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沾满油污和冷汗的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越过那尊正在贪婪吮吸血液、散发着熔融红光的铁佛头,越过弥漫的暗红锈蚀烟雾,越过陷入狂热的丧狗和那些麻木的马仔,死死地盯住了仓库阴影里,疯狗泰那张在红光烟雾中若隐若现的脸。

那张脸上,没有任何狂热,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如同观察蝼蚁般的漠然。

疯狗泰那只完好的右眼,正透过弥漫的暗红烟雾,牢牢地锁定在陈永仁身上。他的嘴角,似乎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向上勾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容。

那是捕食者看着掉入陷阱的猎物时,露出的……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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