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埗鸭寮街的空气永远滞重。廉价电子元件的塑料味、陈年汗渍与永不消散的鱼蛋汤水蒸汽混合发酵，形成一股独特的、属于香港底层脉搏的浑浊气息。刘建明警官扯了扯卡在喉结下的廉价领带，劣质化纤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阵细密的刺痒。
他抬头望去，狭窄街道两侧是鳞次栉比的摊档，褪色的塑料顶棚在午后的闷热里蔫头耷脑。荧光灯管在积满油污的灯罩里嗡嗡作响，光线惨白，照亮摊位上堆积如山的电子垃圾：纠缠的数据线、外壳开裂的旧手机、屏幕碎裂的平板电脑，以及一摞摞码放整齐的盗版光盘，花花绿绿的廉价封套在灯光下泛着油腻的光。
他身边，o记的女警三元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配枪冰冷的枪柄。枪身一侧，新近蚀刻上去的细密符文在昏暗光线下隐隐流动着微不可察的暗金光泽。几周前赛博道士“符佬”的改装还让她将信将疑，如今却成了唯一能带来些许安全感的东西。
“刘SIR，就是前面‘明记光碟’。”一个便衣压低声音，指向不远处一个更显破败的档口。招牌上的霓虹灯管缺了几个笔画，“明”字只剩半边，“记”字也黯淡无光。档口老板是个瘦小的中年男人，头发稀疏油腻，穿着洗得发黄的白背心，正唾沫横飞地向一个犹豫不决的顾客推销着手中几张封面极其粗糙的光碟。他眼神闪烁，动作带着一种长期混迹底层练就的油滑与警惕。
目标人物，人称“光盘明”。
行动信号发出，几名便衣如同融入浊流的鱼，悄无声息地从不同方向迅速向“明记光碟”合围。刘建明和三元大步上前，动作利落地亮出证件。
“o记！黄志明，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刘建明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周围的嘈杂。
光盘明脸上的油滑笑容瞬间冻结，像劣质石膏面具般碎裂。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恐，几乎是本能地，双手猛地向摊位下方一个不起眼的纸箱探去！那动作快得不似常人，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按住他！”三元厉喝，身形如电，手已搭上光盘明的肩膀。
然而，还是慢了一瞬。光盘明的手指已经触到了纸箱边缘。就在他指尖碰触的刹那，异变陡生！
“滋啦——！！！”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咸腥气味，如同腐烂了亿万年的深海淤泥被瞬间搅动，猛地从那小小的纸箱里爆炸开来！那气味浓烈、污秽，带着金属锈蚀的尖锐和海洋生物腐烂的甜腻，像无数冰冷的触手，狠狠攫住了在场每一个人的鼻腔和喉咙。离得最近的几个便衣和几个看热闹的摊贩猝不及防，被这气味一冲，顿时剧烈地弯腰干呕起来，脸色瞬间惨白。
更诡异的是，光盘明触碰纸箱的那只手，皮肤下的血管骤然暴起，颜色迅速由青转黑，仿佛有浓稠的墨汁正沿着血管疯狂奔涌。那黑色迅速向上蔓延，所过之处，皮肤发出令人牙酸的“嗞嗞”声，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瘪、硬化，呈现出一种金属被强酸腐蚀后的锈红与深褐交织的斑驳质感！
“呃啊——！！！”光盘明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那只正在“锈蚀”的手臂疯狂地甩动，试图挣脱三元和另一名警员的钳制。他的眼球因剧痛和未知的恐惧而暴突，瞳孔深处，一点细微却不容错认的金属冷光骤然亮起，随即开始疯狂旋转、扩散——那赫然是一个正在成型的、微小的齿轮虚影！
“放手！退后！”刘建明瞳孔骤缩，多年一线生涯磨砺出的本能让他厉声大吼，同时猛地将身边一个还在干呕的便衣往后扯开。
三元反应同样迅捷，在感受到光盘明手臂上传来非人的、冰冷僵硬的触感时，已闪电般松手后撤一步。她腰间的符咒枪瞬间滑入掌中，冰冷的金属枪身和蚀刻符文带来的微弱暖意形成奇异的对比，枪口死死锁定目标。
“嗬…嗬…来不及了…”光盘明的惨嚎变成了破风箱般漏气的喘息，那只锈蚀的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皮肤寸寸龟裂，缝隙中竟渗出粘稠的、散发着浓烈机油与铁锈混合气味的黑红色黏液。“信号…接收到了…旧神的…脑电波…”他的声音扭曲变形，每一个字都像是锈蚀的齿轮在强行啮合转动，刺耳无比。
话音未落，异变达到了顶峰！
“噗嗤——哗啦！”
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闷响，光盘明的身体像一个被过度充气又瞬间破裂的皮囊，猛地从内部炸开！没有预想中的血肉横飞，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根裹挟着粘稠黑红色液体的、粗壮虬结的电缆触手！这些“触手”表面布满锈迹和可疑的油污，闪烁着金属的冷硬光泽，尖端却诡异地蠕动着，如同某种深海生物的腕足。它们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声，狂暴地向四周抽打、穿刺！
“小心！”刘建明一个战术翻滚躲开一根横扫而来的电缆触手，那东西擦着他头顶掠过，狠狠抽打在旁边一个堆满二手音响的摊位上，顿时木屑纷飞，塑料外壳碎裂，刺耳的电流杂音响成一片。
三元在后退的同时已然扣动扳机！特制的枪械发出一声沉闷的异响，并非火药爆炸，而像某种能量被瞬间激发压缩。一道凝练的、炽白色的光束从刻满符文的枪口激射而出，精准地命中一根正卷向一名吓呆了的围观者的电缆触手。
“滋——！”
如同滚烫的烙铁按在冰冷的腐肉上。炽白光束与电缆触手接触的瞬间，刺耳的声音伴随着大股焦臭的青烟升腾而起。那根触手疯狂地扭曲、痉挛，被命中的部位瞬间变得焦黑碳化，流淌的黑红色黏液也蒸发殆尽。然而，光束仅仅持续了一瞬便消散，只在触手上留下一个碗口大的焦黑孔洞，并未将其彻底摧毁。更多的电缆触手仍在狂舞，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腥臭与机油味。
“压制它！疏散人群！”刘建明拔出手枪，标准的警用点射，子弹打在电缆触手上火星四溅，却只能留下浅浅的凹痕，效果微乎其微。他心中凛然，这东西的物理防御远超想象。
混乱持续了不到一分钟，却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当增援警力带着更强力的装备（包括高压水龙和临时焊枪）赶到现场，并付出两名警员被擦伤（伤口迅速红肿发黑）的代价后，那堆由光盘明身体爆裂而成的、兀自抽搐蠕动的电缆触手，终于在一阵剧烈的、仿佛内部能量耗尽的痉挛后，彻底瘫软不动，化为一堆散发着恶臭的、缓慢融化的焦黑金属与胶质物的混合物。
现场的狼藉难以形容。恶臭弥漫，被电缆触手破坏的摊位一片废墟，惊魂未定的人群被远远隔开，议论声、哭喊声、呕吐声混杂一片。
法医官聂宝言戴着双层口罩和防护眼镜，蹲在那堆令人作呕的残骸前，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一片边缘焦黑卷曲的物体。那东西很薄，半透明，曾经可能是光盘的一部分。她将其放入证物袋，动作一丝不苟，镜片后的眼神却异常凝重。
“刘SIR，”聂宝言站起身，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沉闷，“初步判断，死者…或者说这堆东西的原宿主，是受到某种强烈的、超出理解的异常能量冲击，导致身体物质结构发生了…彻底的、不可逆的异化。类似于瞬间的、极端的分子层面的‘污染’和‘重构’。”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那滩黑红色的粘稠液体，“这种液体样本我会立刻带回去分析。另外，死者爆炸前触碰的那个纸箱是关键。”
刘建明点点头，强忍着翻腾的胃部，走向那个引发灾难的源头纸箱。纸箱本身已经被爆炸波及，半边焦黑。他戴上手套，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拨开上面覆盖的残骸和灰烬。
纸箱里，没有预想中的爆炸物或生化武器。只有几十张散乱的光盘。它们的印刷极其简陋，封套是廉价的彩色复印纸，背景是模糊不清、仿佛信号不良的深海漩涡图案，漩涡中心隐约有一个扭曲的、无法形容的阴影。封套正中，印着三个硕大的、歪歪扭扭的红色繁体字：
大悲咒
一股寒意顺着刘建明的脊椎瞬间窜遍全身。盗版佛经光盘？这就是引发这场血肉与机械融合的恐怖异变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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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记临时征用的安全屋内，空气凝重得如同铅块。厚重的遮光窗帘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只有几盏应急灯散发着惨白的光。中央桌子上，一台老旧的cRt电视机屏幕漆黑，像一只沉默的独眼。旁边连接着一台同样布满岁月痕迹的dVd播放机。
桌子另一边，是从“明记光碟”现场搜出的那箱盗版《大悲咒》光盘。几张散落在桌面上，简陋封套上那扭曲的深海漩涡图案在惨白灯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刘建明、三元，以及被紧急召唤来的法医聂宝言和技术组的高彦博围在桌旁。高彦博是个瘦高的年轻人，戴着厚厚的眼镜，此刻正紧张地调试着一套连接在dVd机和电视机上的便携式频谱分析仪和磁场探测器。
“光谱特征异常…电磁场读数在无播放状态下就持续波动…还有这种未知的有机化合物残留…”高彦博盯着仪器屏幕上跳动的曲线和数据，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困惑，“这根本不像普通光盘，更像…某种生物或能量体的分泌物载体。”
“分泌物？”三元眉头紧锁，手指又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符咒枪。
“或者是…信息载体。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编码的信息。”聂宝言的声音清冷而理性，她拿起一张光盘，对着灯光仔细查看边缘。光盘的数据面上，并非通常的同心圆纹路，而是布满了一种极其细微、排列混乱的螺旋状刻痕，在特定角度下，会反射出油腻的、彩虹般的诡异光泽。“准备测试吧，刘SIR。做好一切防护。”
刘建明深吸一口气，戴上厚厚的隔音耳罩和防护眼镜，点了点头。高彦博最后一次检查了所有连接和记录设备，将一张封套上漩涡图案显得格外深邃的《大悲咒》光盘，缓缓推入了dVd机的托盘。托盘无声地合拢。
按下播放键。
“滋……”
短暂的、尖锐的电子噪音。随即，老旧的cRt电视机屏幕猛地亮起一片刺眼的、不断翻滚跳跃的灰白雪花噪点！
噪音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那不是普通的电视无信号杂音，而是无数种声音被强行扭曲、混合、放大后的疯狂嘶鸣：低频的、如同万吨巨轮在深海中缓慢挤压变形的金属呻吟；高频的、如同无数生锈齿轮在油污中疯狂啮合摩擦的尖叫；还有持续不断的、仿佛高压电流击穿潮湿空气的噼啪爆响；最深处，隐约夹杂着一种非人的、粘稠滑腻的、无法用任何已知生物声带发出的呢喃和嘶吼！
这声音具有可怕的穿透力，即使戴着隔音耳罩，那混乱无序的狂暴声波依旧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在场每个人的鼓膜深处，直刺大脑！刘建明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恶心，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仿佛要挣脱束缚。三元脸色煞白，紧咬着下唇，握着符咒枪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高彦博死死盯着剧烈跳动的频谱分析仪屏幕，上面代表声波能量的曲线已经冲破了仪器的量程上限，变成一片混乱的红色警告区！
电视屏幕上，翻滚的雪花噪点开始出现变化。不再是纯粹无序的灰白，渐渐浮现出大片大片粘稠、浑浊的深蓝色块，如同被污染的、充满悬浮物的海水。这些“海水”在屏幕上翻滚、涌动，并开始从屏幕的物理边缘——那老旧的塑料边框缝隙里，缓缓地、真实地渗漏出来！
一股冰冷、咸腥、带着浓重铁锈和腐烂海藻气息的液体，顺着电视机的边缘流淌下来，滴滴答答地落在铺着塑料布的地面上。那液体并非透明，而是浑浊的深蓝黑色，散发着与光盘明爆炸时一模一样的、令人窒息的恶臭！粘稠的液体在地面缓缓扩散，像某种活物的触手在探寻。
“磁场读数爆表！温度骤降！”高彦博的声音因惊骇而变调，呼出的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安全屋内的温度计水银柱正在急速下滑。
更可怕的是视觉污染。屏幕上翻滚的“深海”景象越来越清晰，浑浊的海水中，开始浮现出巨大到令人绝望的轮廓阴影。那不是礁石，也不是沉船。那是某种难以名状的、由扭曲的巨型管道、锈迹斑斑的巨大齿轮、如同肋骨般排列的冷凝塔以及各种无法理解的、既像生物内脏又像工业机械的庞大结构组成的集合体！
它们沉默地矗立在无尽的深海淤泥中，缓慢地运作着，发出沉闷的、规律性的轰鸣——正是之前录像中捕捉到的那种震动。屏幕上，几个模糊的、穿着臃肿古老潜水服的身影在那些巨大机械结构间蹒跚移动，似乎在举行着某种诡异的仪式。
刘建明感到自己的眼球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酸胀和刺痛，视野边缘开始出现闪烁的、旋转的金属光影。他猛地扭头看向三元，只见她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微微颤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她正死死闭着眼睛，嘴唇无声地快速翕动着，像是在默念某种经文或咒语，右手紧紧按着腰间那柄刻满符文的枪。
“三元！”刘建明低吼。
就在这时，一直强忍着不适、坚持观察屏幕试图记录更多细节的聂宝言，突然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带着痛苦和惊骇的闷哼！
“呃！”
她猛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右眼，身体踉跄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指缝间，竟有细微的血丝渗出！
“聂医生！”高彦博惊呼，想去搀扶。
“别过来！”聂宝言的声音因剧痛而颤抖，却异常坚决。她踉跄着退后几步，背靠冰冷的墙壁，急促地喘息着。她缓缓放下捂住右眼的手，那只一向冷静锐利的眼睛，此刻布满了骇人的血丝，瞳孔剧烈收缩着，仿佛看到了宇宙中最恐怖的景象。更诡异的是，在她右眼眼角下方的皮肤上，几条细微的、如同电路板走线般的淡青色纹路，正若隐若现！
“是…是它…”聂宝言的声音带着一种灵魂深处的战栗，“画面…直接烙印…不是幻觉…是污染…”
“关掉！立刻关掉它！”刘建明再没有任何犹豫，对着高彦博厉声咆哮，同时自己一个箭步冲向dVd机，手指狠狠地戳向那个猩红色的停止键！
“啪！”
停止键被用力按下。
刹那间，充斥房间的狂暴噪音如同被利刃斩断，瞬间消失！电视机屏幕上翻滚的“深海地狱”景象也猛地一暗，再次被一片死寂的漆黑取代。
只有地面上那滩从屏幕边缘渗出的、散发着恶臭的深蓝黑色粘稠液体，以及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冰冷咸腥和铁锈味，证明刚才那地狱般的景象绝非幻觉。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安全屋。只有几人粗重的喘息声和心脏狂跳的咚咚声清晰可闻。
刘建明撑着dVd机的塑料外壳，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后背的衬衫已被冷汗浸透。他感到一阵强烈的虚脱感，眼球深处的刺痛仍在隐隐发作。
“刘…刘SIR…”高彦博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他指着频谱分析仪的屏幕，“噪音…停止后…还有…低频震动…”
屏幕上，那代表声波能量的曲线并未完全归零，而是在一个极低的、近乎直流的频率上，维持着微弱却极其规律的波动。那波动的形态，赫然是一个个微小的、不断重复的——齿轮轮廓！
“聂医生！”三元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她快步走到靠在墙边的聂宝言身边。
聂宝言缓缓抬起头，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右眼的血丝未退，但眼神已恢复了些许清明，只是深处残留着浓重的惊悸。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暂无大碍，目光却死死锁定在桌面上那些散落的盗版光盘上。
“刘SIR，”聂宝言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立刻…封锁所有查获的光盘。没有最高级别的防护，任何人不得接触，不得播放。另外…”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我需要一台最高精度的电子显微镜，立刻！马上！”
她的目光移向桌面上一个不起眼的证物袋，里面装着几片从现场死者（被齿轮光盘污染的信徒）眼球上提取的、极其微小的组织样本。“答案…或许在微观的尽头。”
o记技术组深处，一间被临时升级为最高生物安全级别的实验室。厚重的铅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空气净化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中心位置，一台流线型的超高分辨率场发射电子显微镜（FE-SEm）如同沉默的钢铁巨兽，发出低微的制冷剂循环声。
聂宝言穿着臃肿的白色正压防护服，面罩隔绝了她的表情，只有一双眼睛透过护目镜，死死盯着显微镜操作终端的高清显示屏。刘建明和三元站在观察窗外，同样穿着防护服，心情沉重地注视着里面。
显示屏上，呈现的是一片被放大到数十万倍的人类视网膜组织微观世界。正常的感光细胞结构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超越想象的恐怖景象！
视野中央，赫然是一座在微观尺度上被完美“蚀刻”出来的、复杂到极致的工业城市！巨大的、布满铜绿锈蚀的管道如同怪物的血管纵横交错；无数形态各异、啮合紧密的齿轮在无声地旋转；高耸的冷凝塔喷吐着冰冷的蒸汽；扭曲的金属框架支撑着无法理解的巨大腔体。整座“城市”充满了冰冷、非人、高效而绝望的工业美感，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令人发指。
更令人灵魂冻结的是，在这座死寂的微型工业城市的背景深处，在那由蛋白质和神经突触构成的、本应支撑视觉的基底上，蚀刻着一行行更加微小、却清晰无比的文字符号！那些符号的结构极其诡异，充满了非欧几里得几何的尖锐转折和不可能的拓扑连接，线条本身仿佛由凝固的黑暗和流动的金属构成，散发着令人疯狂的排斥感。
聂宝言的手指在操作面板上微微颤抖。她小心翼翼地调整着焦距和角度，将视野聚焦到其中一段相对“清晰”的符号群上。旁边的辅助电脑屏幕上，复杂的图像识别和符号学分析软件正在疯狂运转，试图解析这非人的文字。
几秒钟后，分析结果艰难地、断断续续地呈现在旁边的副屏上，冰冷的字符如同丧钟敲响：
…第…七…千…八…百…循…环…周…期…启…动…
…拉…莱…耶…底…层…熔…炉…温…度…达…标…
…外…壳…铸…造…进…度…17.8%…
…祭…品…（模糊）…港…（模糊）…信…号…良…好…
…等…待…螺…湮…之…主…的…最…终…检…阅…
拉莱耶建造日志
副屏上最终跳出的这七个字，像一把冰冷的钢锥，狠狠凿穿了观察窗外刘建明和三元最后的心理防线！
九龙城寨地底钻出的蒸汽朋克巨虫“螺湮之主”…深水埗的盗版《大悲咒》光盘…眼球里蚀刻的《拉莱耶建造日志》…
所有零碎的、恐怖的线索，在这一刻被这行来自死者视网膜深处的恶魔文字，冰冷地、无可辩驳地串联在了一起。一个庞大到吞噬整个城市的机械血肉地狱的建造蓝图，正以一种人类无法理解的方式，在受害者的身体里，在他们的眼球里，在播放着“电子往生咒”的光盘里，冷酷地推进着！
聂宝言缓缓抬起头，隔着防护面罩和观察窗厚厚的玻璃，她的目光与刘建明、三元交汇。那眼神中，没有了平日的冷静与理性，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源自灵魂的疲惫与彻骨的冰冷。
刘建明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冻结到头顶。他猛地转身，几乎是撞开了实验室沉重的铅门，冲进旁边相对安全的缓冲区。他粗暴地扯下防护服的头罩，大口呼吸着经过净化的、却依旧让他感到窒息的空气。他颤抖着手掏出加密卫星电话，屏幕的冷光照亮了他毫无血色的脸和布满血丝的眼睛。
他必须立刻联系总部，联系黄志诚，联系一切可能的力量！他手指在冰冷的按键上悬停，大脑却一片混乱。报告什么？说我们在死者的眼球里发现了邪神工厂的建造日志？说整座城市都可能是祭品？
卫星电话的屏幕幽幽地亮着，等待着他的指令。就在这时——
“咔哒…咔…哒哒…”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金属摩擦声，毫无征兆地在他耳中响起！
那声音冰冷、生涩、规律，像生锈的齿轮在黑暗中被人强行拨动了一下，又一下。它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回响在他的耳道深处，敲打在他的颅骨上！
刘建明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他猛地捂住耳朵，那“咔哒”声却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他缓缓地、僵硬地抬起头。
缓冲区惨白的灯光下，光滑的金属门板上，模糊地映出他自己扭曲变形的倒影。在那倒影的、本应是眼睛的位置，似乎…有两点极其微弱的、冰冷的金属反光，一闪而逝。像两颗刚刚被嵌入的、生锈的微型齿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