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以血淬火
深水埗的夜空被染成一种病态的橘红色。霓虹招牌在粘稠的空气中闪烁，投下扭曲变形的阴影，仿佛整条鸭寮街都在某种巨大生物的腹腔内蠕动。空气中弥漫着铁锈、烧焦电路板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甜腥味——那是机油与腐败血液混合的气息。
陈浩南背靠着一辆被砸得面目全非的冰室餐车残骸，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混合着脸上的机油污垢和干涸的血迹，沿着下巴滴落。他手中那把刻满了细密符文的特制砍刀——赛博道士林正英的最新“杰作”——此刻刀身黯淡，几道细微的裂痕从崩开的刃口蔓延开，仿佛也在呻吟。
不远处，大飞喘得像破风箱，他那只替换的机械臂关节处火花四溅，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裸露的电线如同垂死的蛇般抽搐。三元半跪在地，她引以为傲的符咒手枪枪管滚烫，甚至微微变形，枪口还在冒着诡异的青烟。地上散落着无数被打碎的、扭曲的金属肢体和粘稠的、散发着机油恶臭的黑色组织液。
他们的敌人，矗立在鸭寮街的中央，几乎占据了整条狭窄街道的宽度。那已不再是单纯的“引擎”，而是一个由无数疯狂增殖、融合、变异的机械部件构成的庞然巨物——“血肉引擎”。
它像一个从工业地狱深处爬出的畸形心脏，在沉闷的、如同垂死巨人喘息般的轰鸣声中搏动。构成其主体的，是层层叠叠、锈迹斑斑的巨型齿轮，相互咬合、碾磨，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齿轮的缝隙间，却嵌满了不断搏动、流淌着暗红粘液的肉瘤状组织，粗大的、包裹着金属鳞片和橡胶管道的血管在表面虬结盘绕，如同活物般脉动。引擎的核心区域，一个由扭曲的钢筋和破碎的显示屏构成的“头颅”上，数只闪烁着冰冷红光的电子眼无序地转动着，死死锁定着下方渺小的抵抗者。
无数条由钢筋、链条、电缆和蠕动血肉纠缠而成的巨大触手，如同它的肢体，在街道上狂乱地挥舞、拍打，每一次落下都带起碎石飞溅和建筑的呻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低沉的、非人的嗡鸣，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用生锈的齿轮摩擦着念诵亵渎的经文，直接钻入人的脑髓。
“顶……顶不住了！”大飞咳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机械臂发出过载的警报蜂鸣，“这怪物……越打越大！三元姐，你的符弹呢？再给它来几发狠的！”
三元咬着牙，手指颤抖着试图将最后几颗刻满朱砂符文的特殊弹头压入滚烫的弹匣。“没用！打进去就像泥牛入海！那些血肉……在吞噬能量！符咒的灵光一靠近就被污染、熄灭了！”她绝望地看着再次扬起的一条巨大触手，上面还粘着半截警车的残骸，带着毁灭的风压狠狠砸下！
“闪开！”陈浩南怒吼一声，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大飞和三元猛地推开。他自己则狼狈地向侧翻滚，堪堪躲过致命一击。触手砸在他刚才的位置，混凝土路面如同饼干般碎裂，碎石和黑色的粘液溅了他一身。那股嗡鸣声更响了，带着一种嘲弄的意味。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时刻，一阵刺耳的引擎咆哮声撕裂了混乱的噪音！一辆车身布满凹痕、冒着黑烟的冲锋车如同脱缰野马，撞开一堆燃烧的杂物，一个近乎疯狂的甩尾，险之又险地停在陈浩南他们面前，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
车门被粗暴地踹开。首先跳下来的是聂宝言。这位平日冷静自持的法医官此刻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紧抿，额头上全是冷汗，眼镜片上也蒙着一层水汽和灰尘。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银色的、还在滴着冷凝水的便携式低温样本箱，仿佛抱着救命稻草。紧随其后的是黄启发。这位“o记”的莽撞干探此刻形象全非，他标志性的花衬衫被撕得破破烂烂，露出下面一件同样破损的防弹背心。
最骇人的是他的右眼——那只在22章任务中为救同僚被激光灼伤后替换的精密机械义眼——此刻正闪烁着不稳定的、病态的紫红色光芒，细密的电弧在眼眶边缘跳跃，仿佛随时会爆炸。他的眼神混合着极度的疲惫、疯狂的战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悸。他的右手死死按在腰间一个鼓鼓囊囊的皮套上。
“聂医生？黄Sir？”三元又惊又喜，声音嘶哑。
聂宝言根本没时间寒暄，她几乎是扑到陈浩南身边，动作麻利地打开样本箱。一股冰冷的白雾涌出。她迅速戴上无菌手套，从里面取出几张还在散发着寒气的打印纸，纸张上密密麻麻全是数据流、分子结构图和令人头皮发麻的、不断蠕动的显微影像。
“听着！没时间了！”聂宝言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我用o记最深的数据库和临时改造的量子扫描仪分析了引擎核心溢出的能量频谱和它吞噬转化生物质留下的‘残渣’！”
她将一张图像推到陈浩南眼前——那是一个由无数旋转的齿轮和纠缠的神经突触构成的、令人看一眼就头晕目眩的复杂模型。“它的力量核心是‘同化’！一种将有机生命强制转化为可控机械单元的能量场！钢铁、电路、机油是它的‘语言’，是它的‘秩序’！它用这种秩序碾碎、吞噬、重组一切生命！”
她手指指向模型中心一个剧烈闪烁、如同黑洞般的点：“这里！它的绝对核心！驱动这整个‘血肉引擎’的指令源！它没有传统意义上的物理弱点，因为它本身就是混乱与秩序的扭曲混合体！物理攻击，能量冲击，甚至我们尝试的灵能符咒……”她看了一眼三元变形的枪，“都会被它解析、吸收，成为它壮大的养分！它就像一个……一个活着的、不断进化的炼金熔炉！”
“那岂不是无敌？！”大飞绝望地吼道，一边狼狈地躲开一条横扫过来的、带着电火花的金属鞭状触须。
“不！”聂宝言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偏执的光芒，“它的‘完美同化’恰恰是它的弱点！它的核心逻辑建立在纯粹的、冰冷的机械理性之上，排斥一切无法被其‘秩序’解释的变量！而这个变量，就是‘人性’！”她翻到另一张纸，上面是不断跳动的、被标红的生物电波形图，“活人的血液！
未经它污染、转化，饱含着生命最原始、最混乱、最不可预测的‘人性信息素’！愤怒、悲伤、喜悦、恐惧……这些无法被量化、无法被机械逻辑完美复制的‘杂质’，是它系统里致命的‘病毒’！用足够纯粹、足够强烈的活人血液，直接浇灌它的核心指令源！就像将滚烫的、无法兼容的代码强行注入最精密的cpU！足以引发它的逻辑死锁，中断同化进程，甚至造成核心过载崩溃！”
“血？”陈浩南愣住了，看着自己沾满机油和敌人黑液的手，“用人血？”
“不是普通的血！”聂宝言强调，“必须是饱含强烈意志和生命力的血！带着‘拒绝被同化’、‘拒绝成为零件’的决绝意志！而且必须直接接触核心！否则，外围那些增殖的血肉会瞬间将其吸收、转化！”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身体微微颤抖的黄启发猛地抬起了头。他那只闪烁着紫红光芒的机械义眼疯狂转动，死死盯着引擎核心方向。他脸上的肌肉扭曲着，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又像是在对抗某种无形的侵蚀。“嗬……嗬……”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猛地从腰间那个鼓鼓囊囊的皮套里掏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沾满干涸黑褐色血迹的齿轮状徽章。金属质地，边缘磨损严重，中心镶嵌着一小块黯淡的、似乎是人骨打磨成的圆片。徽章表面布满了细密的、意义不明的划痕。
“恐……恐龙……”黄启发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那只完好的左眼死死盯着徽章，充满了血丝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恐龙哥……临死前……塞给我的……” 他想起了第7章那个黑暗的地下诊所，那个在黑市医生手术台上挣扎的洪兴老兄弟恐龙哥。
恐龙哥被强制安装了某种实验性的、具有侵蚀性的机械脏器，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回光返照，用尽最后力气将这个贴身佩戴的、据说能“辟邪”的古怪徽章塞给了赶来营救却晚了一步的黄启发，喉咙里只发出“保命……别信机器……”这几个破碎的音节就断了气。黄启发一直将它带在身边，当作一种警醒和纪念，也当作一种对幕后黑手的仇恨烙印。
“这徽章……”聂宝言瞳孔一缩，她手中的便携式扫描仪对准徽章，屏幕瞬间爆发出剧烈的红光和乱码！“它……它上面残留着强烈的、被‘血肉引擎’同化过程中被强行中断的生命印记！一种被机器碾碎却未曾完全磨灭的‘人性’烙印！它本身就像一枚……一枚特制的钥匙！或者……一枚定向的炸弹引信！”
黄启发脸上所有的犹豫、痛苦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凝固的、壮烈的平静。他那只疯狂的机械义眼仿佛也停止了无序的闪烁，红光沉淀下来，如同烧红的炭。他死死攥紧了那枚冰冷的、带着恐龙哥最后体温和执念的齿轮徽章，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我明白了。”黄启发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他猛地将徽章尖锐的边缘，狠狠按向自己那只闪烁着紫红光芒的机械义眼！
“黄Sir！不要！”三元失声尖叫。
噗嗤！
没有想象中的金属碰撞声，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血肉和精密元件被强行破坏的闷响！徽章尖锐的边缘深深刺入了机械义眼与眼眶血肉连接的缝隙！暗红色的、粘稠的鲜血瞬间涌出，顺着徽章的纹路和冰冷的金属表面流淌，迅速将其染红！黄启发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却没有倒下。他那只完好的左眼，死死地盯着前方那搏动轰鸣的庞然巨物，眼神锐利如刀，燃烧着一种近乎神圣的怒火和决绝！
“聂医生！浩南！掩护我！！”黄启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那声音穿透了引擎的轰鸣和触手挥舞的呼啸，带着一种撕裂灵魂的力量。他像一头受伤的狂狮，无视了那只不断淌血、插着徽章、还在冒烟的机械义眼，将全部力量灌注在双腿，朝着“血肉引擎”那搏动最剧烈、无数齿轮与血肉疯狂旋转的核心区域——一个如同深渊巨口般的、不断喷涌着灼热蒸汽和粘稠黑液的孔洞——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掩护他！！！”陈浩南目眦欲裂，瞬间明白了黄启发的意图。他压下心中翻涌的悲怆和怒火，将最后的力量注入手中的符刀！刀身上原本黯淡的符文，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玉石俱焚的意志，竟强行亮起一层微弱的、不屈的金红色光芒！
“大飞！三元！跟我上！！”陈浩南怒吼着，率先冲向一条试图拦截黄启发的巨大触手！刀光如血，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劈下！刀锋斩入包裹着金属鳞片的粘稠血肉，发出烙铁入水般的滋滋声，黑烟冒起！符文的光芒顽强地抵抗着血肉的侵蚀！
“丢你老母！同我死开啊！”大飞也彻底疯狂了，他那只过载冒烟的机械臂发出濒临解体的哀鸣，但他不管不顾，用尽最后的能量，挥舞着这只沉重的铁拳，狠狠砸向另一条卷向黄启发的触手根部！金属与血肉碰撞，发出沉闷的巨响！
“黄Sir！冲啊！”三元泪流满面，她抬起滚烫变形的符咒手枪，将弹匣里最后几颗闪烁着微弱灵光的符弹，全部倾泻向引擎核心周围那些疯狂转动的、试图闭合保护核心的辅助齿轮！砰砰砰！灵光在齿轮表面炸开，虽然无法造成实质性破坏，但成功干扰了它们的运转节奏，为黄启发争取了宝贵的零点几秒！
黄启发在枪林弹雨、触手狂舞和漫天飞舞的金属碎片中冲锋。鲜血顺着他被徽章刺穿的右眼汩汩流下，染红了他半边脸颊和破烂的衣衫，每一步都在肮脏的地面上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血脚印。
引擎核心散发出的恐怖力场如同实质的泥沼，疯狂地撕扯着他的身体和意志。那非人的嗡鸣如同亿万根钢针扎进他的大脑，试图碾碎他的思想，将他同化为一个冰冷的零件。他那只被刺穿的机械义眼视野里，更是充斥着疯狂闪烁的、代表系统崩溃和未知侵蚀的紫红色乱码和警告符号。他仿佛在穿越一个由钢铁、血肉和疯狂构成的炼狱。
“呃啊啊啊——！”黄启发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对抗着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哀嚎的痛苦和那要将灵魂都冻结的机械低语。他的左眼死死盯着那越来越近的、如同地狱之门的核心孔洞！脑海中只有一个画面：恐龙哥临死前那充满不甘和警示的眼神！一个声音在他灵魂深处炸响，盖过了一切轰鸣和低语：
“香港唔系零件！我哋唔系螺丝！”
这声音是他自己的，也是恐龙哥的，更是千千万万在这座钢铁森林中挣扎求存、不愿沦为冰冷造物的灵魂的呐喊！
十米！五米！三米！
一条隐藏在暗处、由无数细小金属螯肢组成的、如同蜈蚣般的副触手猛地从侧面弹射而出，带着恶毒的尖啸，直刺黄启发的肋部！眼看就要将他贯穿！
“小心！”陈浩南目眦欲裂，但他被另一条触手死死缠住，救援不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吼——！！！”
一声如同受伤狂兽的咆哮从侧面炸响！一道黑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斜刺里冲出，狠狠撞在那条恶毒的副触手上！
是乌鸦！
这位东星悍匪此刻狼狈到了极点，身上那件标志性的皮夹克早已破烂不堪，露出下面闪烁着不正常金属光泽的皮肤和蠕动的黑色纹路。他的一条手臂呈现出诡异的、半金属半血肉的融化状态，脸上也布满了锈蚀的斑块和凸起的金属疙瘩，一只眼睛完全变成了冰冷的齿轮状。机油之母的污染在他体内疯狂蔓延，他显然已经处于被彻底同化的边缘，身体在剧烈地抽搐、变形。
然而，在这一刻，在那副触手即将洞穿黄启发的瞬间，乌鸦那只尚存一丝人类浑浊的独眼中，似乎有某种东西剧烈地挣扎了一下！或许是黄启发那不顾一切的冲锋，或许是那句“香港唔系零件”的呐喊，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短暂地击穿了他被机油和疯狂信仰层层包裹的意识核心！一种源自生命最本能的、对彻底沦为行尸走肉的恐惧，压倒了那机械神只的低语！
他用尽这最后一丝源自“人”的意志，做出了选择！
砰！
乌鸦的身体与那条副触手狠狠撞在一起！螯肢刺穿了他半融化的躯体，黑色的机油和暗红的血液混合着喷溅而出！巨大的冲击力让乌鸦和黄启发一起翻滚出去，但也成功偏离了副触手的致命轨迹！
黄启发重重摔在地上，离那搏动的核心孔洞只有一步之遥！他挣扎着抬头，正好对上乌鸦被螯肢贯穿、身体剧烈抽搐、脸上金属化与人性疯狂交替闪现的扭曲面孔。
“乌……鸦……”黄启发嘶哑地吐出两个字。
乌鸦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如同坏掉齿轮摩擦的声音，他那张正在被金属和血肉覆盖的脸上，竟然极其艰难地、扭曲地扯出了一个……类似“笑”的表情。那只尚存人意的独眼，死死地盯着黄启发手中那枚被鲜血浸透、闪烁着微弱不屈红光的齿轮徽章。
“嗬……嗬……”他似乎在努力说什么，但最终只化为意义不明的气音。下一刻，他那最后一丝属于“人”的光彩彻底熄灭，整个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瘫软下去，金属化瞬间加剧，皮肤彻底被冰冷的铁灰色覆盖，无数细小的齿轮和管道从他的伤口和七窍中疯狂涌出、增生！机油之母的力量正在接管这具躯壳，将他彻底转化为引擎的延伸！
然而，就在这具躯壳被完全同化、即将重新站起成为引擎傀儡的前一秒，乌鸦——或者说，是那个名为“乌鸦”的人格在彻底湮灭前留下的最后指令——启动了！
嗡——！
乌鸦残躯上所有还在运转的机械部件——那些被改装过的义体、隐藏在衣物下的武器接口、甚至是他那颗正在被金属取代的心脏——瞬间爆发出刺眼的白光！一股狂暴的、极不稳定的能量波动从他体内疯狂扩散！这是他最后的底牌，一个预设的、与敌同归于尽的能量过载程序！
“自……爆……”黄启发瞬间明白了乌鸦最后那个眼神的含义！没有时间犹豫！没有时间悲伤！只有抓住这用生命换来的、稍纵即逝的机会！
“就是现在——！！！”
黄启发爆发出生命中最后、也是最强悍的力量！他无视了肋部被碎石划开的剧痛，无视了右眼被徽章刺穿、鲜血模糊视线的痛苦，无视了脑海中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机械低语！他像一颗出膛的、染血的炮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从地上弹起，扑向那近在咫尺的、搏动着毁灭与同化力量的引擎核心孔洞！
在扑入那深渊巨口的最后一刹那，他用尽所有的意志、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甘，将那只紧握着恐龙哥徽章、沾满自己滚烫鲜血的手，狠狠捅进了那疯狂旋转的、由齿轮与血肉构成的漩涡中心！同时，他左眼圆睁，用尽肺里最后一丝空气，发出了那声足以撕裂黑夜的呐喊：
“香港唔系零件！我哋唔系螺丝！！！”
噗——！
那只染血的手连同徽章，深深地没入了核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紧接着——
轰隆隆隆隆隆——！！！
无法形容的巨响！并非爆炸，而是如同亿万块玻璃同时被碾碎、亿万根琴弦同时被绷断、亿万颗齿轮同时卡死的、令人灵魂都在颤抖的恐怖噪音！
整个“血肉引擎”那庞大如山岳的身躯，如同被瞬间冻结的巨浪，猛地僵直！所有疯狂挥舞的触手停滞在空中！所有旋转的齿轮发出了刺耳欲聋的、仿佛金属在极度痛苦中哀嚎的“嘎吱”声！引擎核心那不断搏动的红光瞬间变得混乱不堪，无数道代表着逻辑冲突和系统崩溃的、刺眼的紫黑色电弧如同狂暴的蛇群，从核心孔洞中疯狂喷涌而出，瞬间蔓延至引擎的每一个角落！
滋啦啦啦——！！！
刺目的紫黑色电光如同蛛网般瞬间覆盖了整个引擎！那些搏动的肉瘤状组织如同被投入滚烫铁水的黄油，发出令人作呕的“嗤嗤”声，剧烈地沸腾、萎缩、碳化！覆盖其上的金属鳞片和管道则瞬间失去光泽，布满蛛网般的裂纹，然后如同风化的岩石般簌簌剥落！无数细小的、如同金属蟑螂般的机械部件从裂缝中惊恐地逃窜出来，又在狂暴的紊乱能量流中被瞬间烧成灰烬！
“吼——！！！”
引擎那由钢筋和屏幕构成的“头颅”上，所有冰冷的电子眼瞬间爆裂！一声混合了亿万种痛苦、愤怒和无法理解的混乱的、非人的尖啸从它内部炸开，仿佛整个机械地狱都在崩塌！这尖啸穿透了物质的屏障，直接作用于所有活物的精神层面！陈浩南、大飞、三元、聂宝言，甚至远处废墟中残存的意识，都感到大脑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瞬间一片空白，剧痛伴随着强烈的恶心感汹涌而至！
嗡鸣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垂死巨兽最后喘息般的、断断续续的轰鸣。庞大的引擎身躯剧烈地颤抖着，如同筛糠。构成它的无数部件开始失去联结，巨大的齿轮崩裂、错位，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粘稠的黑色组织液如同溃烂的脓疮，从无数裂缝中喷涌而出，带着刺鼻的恶臭。
而就在这濒临崩溃的引擎核心处，异变突生！
那枚被黄启发鲜血浸透、深深插入的恐龙哥齿轮徽章，此刻正释放着一种微弱却异常顽强的、温暖的金红色光芒！这光芒如同投入冰水中的烧红铁块，与周围狂暴的紫黑色电弧激烈地对抗着、湮灭着！构成徽章核心的那一小块人骨圆片，在光芒中似乎变得晶莹剔透，仿佛有无数细小的、不屈的灵魂在其中呐喊！
黄启发的手还留在核心孔洞内。他的身体被狂暴的紊乱能量和喷溅的灼热金属碎片撕扯得不成人形，破布般挂在核心的边缘。他低垂着头，鲜血如同小溪般从他被刺穿的右眼、口中和破碎的身体各处流淌下来，滴落在下方滚烫、冒着黑烟的引擎结构上，发出“滋滋”的声响，腾起带着腥气的白烟。他的生命正在飞速流逝。
然而，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最后一刻，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他那只完好的左眼，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一丝缝隙。
模糊的、被鲜血浸染的视线中，他看到了。
他看到那枚染血的徽章上，那金红色的光芒似乎……跳动了一下。像一个微弱的、却无比坚定的心跳。
他看到核心深处那疯狂旋转的齿轮漩涡，似乎……卡顿了一瞬。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于冰冷机械的、带着温度的红光——那是他自己的血——在无数冰冷的钢铁和混乱的能量流中一闪而逝。
他的嘴角，极其轻微地、难以察觉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一个凝固的、无人能懂的弧度。
下一刻，乌鸦残躯引发的自爆能量过载，与黄启发血液和徽章引发的核心逻辑死锁，终于达到了临界点！
轰！！！！！！！！！！！！！！！！！
这一次，是真正毁灭性的爆炸！
以引擎核心为原点，一团混合着刺目紫黑电光、金红血芒、灼热金属碎片和沸腾黑液的恐怖能量球瞬间膨胀！毁灭性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锤，呈环形向四面八方疯狂扩散！
首当其冲的是引擎自身！那庞大的、扭曲的身躯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像，从核心开始寸寸瓦解、崩碎、汽化！巨大的齿轮被抛飞、融化！血肉组织瞬间碳化、灰飞烟灭！粗大的触手如同脆弱的枯枝般断裂、粉碎！
冲击波瞬间席卷了整条鸭寮街！陈浩南只来得及将离他最近的三元扑倒在地，用身体死死护住！大飞则怒吼着将那只过载报废的机械臂插进地面，试图固定身体！聂宝言被气浪狠狠掀飞，撞在后方一堆废墟上，失去了知觉。
天摇地动！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彻底碎裂！
爆炸的强光持续了数秒才缓缓熄灭。震耳欲聋的巨响在狭窄的街道中反复回荡、叠加，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耳鸣。
当陈浩南挣扎着从一片碎石瓦砾中抬起头，吐出满嘴的沙尘和血腥味时，眼前的一幕让他彻底呆滞。
鸭寮街的中心，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焦黑的深坑。坑底还在冒着滚滚浓烟，散发着刺鼻的焦糊味和金属融化的恶臭。坑的边缘残留着一些扭曲变形的、冒着红光的金属残骸和如同沥青般凝固的黑色物质。
那庞大如山、不可一世的“血肉引擎”，连同它那恐怖的嗡鸣和亵渎的触手，彻底消失了！只在原地留下一个丑陋的伤疤，证明它曾经的存在。
深坑的边缘，散落着一些焦黑的、难以辨认的金属碎片和衣物残骸。其中一块扭曲的、被烧得发红的金属片上，隐约还能看到半个齿轮的轮廓——那是乌鸦最后的痕迹。
而在深坑最中心的位置，一点微弱却异常刺眼的金红色光芒在浓烟中顽强地闪烁着。那是半枚被烧得变形、边缘融化、却依旧死死嵌在一块巨大核心残骸上的齿轮徽章。徽章中心那一小块人骨圆片，在高温和爆炸中竟然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只是布满了裂纹，像一颗布满伤痕却依旧跳动的心脏。
它静静地躺在滚烫的余烬中，散发着温暖而悲壮的光晕，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徽章的周围，一片暗红色的、已经干涸凝结的印记，如同一个永不褪色的签名。
风，带着硝烟和铁锈的气息，呜咽着吹过死寂的街道。一片焦黑的、如同巨大鳞片般的金属碎片，从半空中旋转着落下，发出当啷一声脆响，滚落在陈浩南的脚边。
死寂。绝对的死寂。
只有远处尚未完全熄灭的火焰在噼啪作响，以及……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
赢了？
陈浩南踉跄着站起，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一步步走向那深坑的边缘，走向那点微弱的金红光芒。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大飞挣扎着爬起来，拖着那条彻底报废、冒着黑烟的机械臂残骸，一瘸一拐地跟上。三元咳嗽着，满脸泪水和灰尘，搀扶起昏迷的聂宝言，也走向深坑。
他们站在坑边，低头看着坑底那枚在余烬中顽强闪烁的徽章，看着那片暗红的印记，看着周围散落的、分不清是谁的焦黑残骸。
没有胜利的欢呼。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只有一片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带着浓烈血腥和机油味的死寂。
深水埗的夜风，似乎更冷了。
陈浩南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爆炸后露出的、被烟雾和尘埃笼罩的夜空。在那片混沌的深红天幕深处，在那翻涌的尘埃和尚未散尽的能量乱流背后，他仿佛……看到了一只巨大无朋的、冰冷的、由无数旋转的星系齿轮构成的眼睛轮廓，正透过这方破碎的天空，毫无感情地、漠然地……俯瞰着这片燃烧的、蝼蚁般挣扎的钢铁森林。
一股比深坑的寒意更刺骨的冰冷，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战斗结束了。
战争，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