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城寨深处，黑暗不再是单纯的 absence of light，而是一种粘稠的、具有压迫感的实体。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复杂的恶臭——锈蚀金属的腥气、陈年污水的腐败，以及一种……更加难以言喻的，仿佛变质油脂混合着某种甜腻腥臊的味道。这味道钻入鼻腔，黏附在喉咙深处，令人作呕。
林正英和小犹太沿着一条由生锈钢板和粗大管道勉强拼凑出的通道，小心翼翼地前行。林正英手中握着的不是罗盘，而是一个改造过的电磁场探测仪，表盘上的指针正疯狂地抖动，指向通道的尽头。小犹太则背着一个帆布包，里面除了他赖以成名的黑客工具，还有几瓶林正英特制的“符水”——那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朱砂黄纸溶液，而是掺入了纳米级导电粉末与特殊抗干扰符文的电解质液体，在林正英的理论里，它能暂时“毒化”基于异常能量的系统。
“英叔，信号源越来越强了，”小犹太压低声音，他的眼镜片上反射着探测仪幽绿的光芒，“就是前面。但这里的电磁背景噪音……强得不像话，像是整个城寨的电力都汇聚在那里。”
林正英面色凝重，他指尖拂过旁边一根温热、甚至有些烫手的管道，指腹沾上一层油腻腻的黑色污垢，他凑近闻了闻，眉头紧锁。“不是普通机油。有尸油和怨戾的味道。小心点，这里的东西，恐怕不是寻常鬼魅。”
通道尽头，是一扇虚掩着的、巨大而厚重的铁门，门上用粗糙的焊痕勾勒出一个扭曲的、近似章鱼与齿轮结合的图案——螺湮之主的标记。门缝里透出昏黄跳动的光芒，那股甜腻恶臭的热风正是从这里汹涌而出。
两人对视一眼，林正英示意小犹太跟上，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铁门。
门内的景象，让即使是见多识广的林正英也瞬间瞳孔收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改造过的锅炉房。空间远比从外面看起来要大，仿佛掏空了城寨地基的某一部分。中央矗立着数个如同巨型脏器般的锅炉，它们并非纯粹的钢铁造物，表面覆盖着一层类似生物薄膜的、半透明的、微微搏动的组织，薄膜下是缓缓流动的、黄澄澄的粘稠液体。锅炉的外壁延伸出无数粗大的、蠕动的“输油管”，这些管道的材质绝非橡胶或金属，而是呈现出一种惨白的、带着脂肪纹理的质感，表面还能看到细微的、仿佛毛细血管般的网络在微弱地脉动——那分明是经过邪法改造的**人肠**！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锅炉旁忙碌的“工人”。他们穿着一种简陋的“防护服”，那并非工业材料，而是用大块粗糙人皮缝合而成，边缘还能看到干涸发黑的血迹和残留的毛发。这些人动作僵硬，眼神空洞，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蜡黄色，他们机械地将从别处输送来的、盛放着浑浊黄色油脂的容器，通过一个漏斗注入那些“肠管”中。油脂顺着肠管流入搏动的锅炉，发出“咕噜咕噜”的、如同消化般的声音。
整个空间的热量并非完全来自燃烧，更多是那种生物质的、腐败的、源自生命被强制转化的邪异高温。
“人油……”小犹太脸色煞白，捂住嘴，强忍着呕吐的欲望，“他们……他们在用……人的脂肪……做燃料？”
林正英眼神锐利如刀，扫视着整个锅炉房。他看到了锅炉后方连接着更加粗大的、闪烁着不正常电弧的能量导管，通向城寨更深的地下。“不只是燃料。你看那些能量流向……这是在为沉睡的螺湮之主提供‘零食’，用生灵的精粹，维系它的活性，甚至……唤醒它！”
他们的目光落在锅炉房一侧的控制台上。几个穿着稍显“完整”人皮防护服、似乎是监工的人，正围着一个闪烁着混乱指示灯的老旧控制面板操作着。而就在控制台旁边，堆放着数十个标有“**和联胜**”字样的金属油桶。那些油桶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冰冷、规整，却散发着更加浓烈的、混合着权力与血腥的罪恶气息。
“和联胜……”小犹太低呼，“邓伯的社团？他们也参与了？”
“看来这潭水，比我们想的还要深，还要脏。”林正英声音低沉，“没时间细究了。小犹太，看到那个最大的锅炉下方的注入口了吗？那里是能量汇聚的核心。想办法把我给你的‘清净符水’倒进去，应该能暂时扰乱这个能量转化系统，为我们争取时间。”
小犹太用力点头，从背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厚重的玻璃瓶，里面晃动着银灰色、闪烁着微光的液体。他深吸一口气，借助锅炉和管道的阴影，如同鬼魅般向那个最大的、搏动最为有力的锅炉潜行而去。
地面上布满粘滑的油污和不明组织的碎屑，空气中弥漫的高温几乎让人窒息。小犹太屏住呼吸，躲避着那些麻木工人的视线，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他能清晰地听到锅炉内部传来的、不仅仅是液体的翻滚，还有细微的、仿佛无数人哀嚎哭泣的精神回响，直接冲击着他的意识。螺湮之主的低语，如同背景噪音般渗透进这片空间，试图侵蚀他的理智。
终于，他接近了那个主锅炉。近距离看，那层生物薄膜更加清晰，甚至能看到薄膜下偶尔有扭曲的面孔或肢体的轮廓一闪而过，那是被溶解、被转化的灵魂在痛苦挣扎。注入口的周围，缠绕着更加粗壮的“肠管”，正在贪婪地吮吸着黄浊的“人油”。
小犹太瞅准一个监工转身的间隙，猛地拧开瓶盖，将整瓶符水对准那蠕动的注入口，倾泻而下！
“嗤——！”
银灰色的符水与人油接触的瞬间，并非简单的混合，而是发生了剧烈的、超自然的反应！一阵刺耳尖锐、仿佛千万片玻璃同时刮擦的噪音猛地爆发出来！那注入口的“肠管”剧烈地痉挛、收缩，仿佛感受到了极致的痛苦。银灰色的光芒如同有生命的毒蛇，顺着管道和锅炉表面的生物网络迅速蔓延！
“呜——嗡——！”
整个锅炉房的所有锅炉，同时发出了一种低沉、却震彻心扉的**怪响**！那声音不像机械故障，更像是一个活物，一个庞大无比的、来自深渊的邪物，被打断了进食，发出的混合着痛苦与暴怒的**怪笑**！
“怎么回事？！”监工们惊骇地回头。
下一刻，最大的那个锅炉顶部的安全阀（或者说，是类似生物排泄孔的装置）猛地炸开！
喷涌而出的，不是蒸汽，也不是燃油。
是牙齿。
无数密密麻麻、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人类牙齿，如同火山喷发般混合着粘稠的、黄黑色的油状物质，冲天而起！噼里啪啦地砸在锅炉房的顶部、墙壁、管道上，如同下了一场恐怖的牙齿之雨！有些牙齿还带着血丝，有些则已经腐烂发黑，它们撞击在金属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哒哒声。
这景象超出了任何已知的工业事故范畴，是纯粹的、亵渎生命的疯狂具现！
“啊——！”一个穿着人皮防护服的工人被几颗飞溅的牙齿击中面门，惨叫着倒地，他那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恢复了短暂的恐惧，随即又被痛苦淹没。
锅炉的搏动变得狂乱而不规律，表面的生物薄膜剧烈起伏，颜色从半透明变得浑浊不堪。连接的能量导管上，电弧疯狂闪烁，明灭不定，整个空间的灯光也随之疯狂摇曳，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成功了！能量流不稳定了！”小犹太躲在锅炉后方，对着林正英的方向喊道。
林正英却没有丝毫放松，他手持一把刻满了符文的短剑——剑身甚至镶嵌着几块微小的电路板以增强对“异常实体”的杀伤——警惕地注视着锅炉的异变。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打断了邪神的“零食”，必然会引来更直接的反扑。
控制台那边的监工已经反应过来，他们嘶吼着，从腰间掏出的不是手枪，而是一种像是用骨头和金属焊接成的、顶端镶嵌着不规则水晶的怪异武器，指向小犹太藏身的方向。
“抓住那个捣乱的！把他扔进反应炉，给圣主赔罪！”
与此同时，那些原本麻木的工人，也在那怪笑般的声音和牙齿雨的刺激下，开始出现异变。他们的眼神重新聚焦，却只剩下疯狂和嗜血，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嗬嗬声，摇摇晃晃地朝着小犹太围拢过来。他们身上缝合的人皮防护服，仿佛活了过来，与他们的肉体更加紧密地贴合，甚至开始蠕动。
小犹太陷入包围，他背靠着冰冷（却又带着一丝诡异体温）的锅炉壁，手里紧紧攥着另一个装有符水的瓶子，额头上冷汗涔涔。
林正英动了。他脚步一踏，身形如风，短剑划出一道带着微弱电光的弧线，直接斩向离小犹太最近的一个变异工人。剑锋划过那人皮防护服，竟发出如同切割皮革与血肉混合物的闷响，冒起一股黑烟，那工人发出一声惨嚎，踉跄后退。
“走！”林正英一把拉住小犹太，短剑连挥，逼开靠近的敌人。
他们的退路已被部分堵死。而锅炉的震动越来越剧烈，那怪笑声逐渐转变为一种低沉的、充满恶意的咆哮，仿佛某个庞然大物正在从沉睡中被彻底激怒。
小犹太在混乱中，目光再次扫过那些印着“和联胜”的油桶，咬紧了牙关。邓伯……香港地下秩序的掌控者之一，竟然与这种亵渎神灵的恐怖有所牵连。这个发现，比眼前这些扭曲的怪物，更让他感到刺骨的寒意。
锅炉房的危机还未解除，而一个关乎整个香港黑暗面真相的、更加庞大的阴影，已经悄然笼罩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