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开门帘的瞬间,坐在主位的蓝大老爷率先站起身,穿着藏青色绸缎马褂,脸上堆着真切的笑意:“这不是嫣嫣嘛!五年没见,出落得越发标致了!”
苏沅快步上前,依着记忆里的礼仪微微欠身,声音清亮:“大伯安好,侄女蓝嫣回来了。”
“好,好!”蓝大老爷伸手虚扶了一把,目光落在她身上细细打量,“在英国待了这么久没受委屈吧?听说那边的天气比咱们北城冷多了,看你这模样倒是养得不错,想来你爹在那边把你照顾得好。”
说着又转向身旁的大伯娘,“你瞧瞧,咱们嫣嫣这气质,一看就是读了大书的人,比咱们家那两个整天在商会、书局里打转的丫头,多了几分斯文气。”
大伯娘穿着绣着牡丹的绛色旗袍,手里攥着一方绣帕,拉过苏沅的手轻轻拍了拍,掌心的温度格外温和:“可不是嘛!嫣嫣这手细皮嫩肉的,哪像玫瑰和百合,一个要跟人谈生意握算盘,一个要管书局搬书册,手心都磨出薄茧了。”
她凑近了些,语气里满是关切,“在外头吃饭还习惯吗?我听人说洋人总吃那些半生不熟的肉,你要是馋家里的菜了,跟大伯娘说,让厨房给你做你爱吃的松鼠鳜鱼、蟹粉豆腐。”
“多谢大伯娘惦记。”苏沅笑着回握住,“在英国时,爹会请中餐师傅来家里做饭,倒是没怎么亏嘴,只是偶尔还是会想您做的绿豆糕,去年年末时,哥哥信里说您给我留了一匣子,结果我没回来,后来听哥哥说都被他偷吃光了。”
这话逗得满厅人都笑了,坐在一侧的蓝玫瑰放下手里的茶杯,穿着酒红色旗袍,耳坠上的珍珠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堂妹还记着绿豆糕呢?今年我娘早早就备好了,就等你回来吃呢!对了,我前阵子听人说,西医能给人开刀治病,比咱们这儿的老郎中厉害多了,是不是真的?”
旁边的蓝百合也凑过来,穿着浅青色旗袍,手里捧着一本线装书,眼神里满是好奇:“我在书局里见过几本翻译的西医书籍,里面说人有五脏六腑,还有血管神经,就是看得不太懂,堂妹要是有空能不能给我讲讲?”
苏沅点头,从随身的手提包里拿出一本装订精致的医学图谱,“我带了些基础的解剖图谱,里面有插图讲起来更清楚,等过几天我整理好诊所,还想请两位姐姐去看看,要是以后有商会的伙计、书局的学徒生病,也能随时找我。”
正说着,仆人端着茶点上来,蓝大老爷拿起一块桂花糕递给苏沅:“先垫垫肚子,中午我已经让人备好了接风宴,都是你爱吃的菜,可惜你爹刚回来没两天,昨天就带着你哥哥跑去南城谈粮栈的生意,得下个月初才能回来,不然咱们一家子团聚更热闹了。”
他叹了口气,又道,“南城那边最近不太平,听说有小股军阀在那边闹事,我已经让你哥多带些人手,还跟当地的商会打了招呼,让他们多照应着点。”
“多谢大伯费心。”苏沅接过桂花糕,咬了一口,清甜的桂花味在嘴里散开,是熟悉的家的味道,“等他们回来,咱们再一起吃顿团圆饭。”
大伯娘点点头,又给她夹了块杏仁酥:“你爹就是太实诚,这次去南城我还特意叮嘱他,别跟那些心思不正的人打交道,你哥也是,性子太急遇到事容易冲动,还好有你爹在旁边看着。”
苏沅一边听着长辈的念叨,一边和蓝玫瑰、蓝百合聊着英国的见闻。
从伦敦的大本钟到剑桥的康河,从西医课堂上的实验到留学生之间的趣事,偶尔穿插着家里的琐事,厅里的笑声此起彼伏。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落在地上拼成细碎的光斑,空气中飘着茶点的甜香与家人的絮语,让她彻底放下了初入新世界的陌生感。
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民国,蓝家的暖意成了她落地生根的第一缕温柔。
饭后的阳光斜斜洒在蓝家老宅的青砖黛瓦上,蓝大伯和大伯娘被管家催着去赴商会的约。
临走前蓝大伯还不忘叮嘱蓝玫瑰:“带着妹妹好好逛逛,别去太热闹的地方,晚膳前记得回来。”
目送长辈坐上黄包车,蓝玫瑰立刻挽住苏沅的胳膊,眼底满是雀跃:“走!带你去见识见识咱们北城的新模样,你上次回来还是五年前,好多铺子都换了新样子呢!”
蓝百合也笑着跟上,手里拎着个小巧的藤编提篮:“我给你装了些桂花糕和酸梅汤,逛累了正好能歇脚。”
春夏识趣地跟在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苏沅则被两位堂姐簇拥着走出巷口。
刚拐过街角,北城的市井气息便扑面而来。
青石板路两旁,绸缎庄的伙计正站在门口招揽客人,门楣上挂着的“祥云”幌子随风飘动。
隔壁的西洋镜铺子前围了一圈孩子,掌柜的敲着铜锣吆喝着“看一看嘞,里面有大洋彼岸的火车轮船”。
不远处的茶馆里传来说书先生的声音,“话说那三国时期,诸葛亮草船借箭……”
“以前这条街只有两家洋货铺,现在你看!”蓝玫瑰指着前方,“那家卖钟表的,还有隔壁的洋布行,都是去年新开的,我前阵子还在洋布行买了块印花布,做了件新旗袍,回头拿给你看看。”
蓝百合则拉着苏沅停在一家书局前,门楣上“文兴书局”的匾额擦得锃亮:“这就是我管着的书局,后面有个小院子,平时会有些学生来这儿看书,你要是有空也可以来这儿坐坐,我给你留了个靠窗的位置。”
苏沅探头往里看,书架上摆满了线装古籍和新式译本,几个穿着学生装的年轻人正凑在一起低声讨论,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书页上,透着几分安静的书卷气。
往前走了没多久,就到了北城最热闹的天桥附近。
卖糖画的老师傅正握着勺子,在青石板上勾勒出栩栩如生的龙形,糖浆冷却后,用竹签一提,便成了孩子们追捧的玩物。
旁边的捏面人摊子前,各色面团在师傅手中转眼就变成了孙悟空、林黛玉的模样。
还有卖糖葫芦的小贩,扛着插满红山楂的草把子,吆喝声清脆响亮。
“要不要尝尝这个?”蓝玫瑰指着一家卖炸糖糕的铺子,“他家的糖糕外酥里糯,咬一口还会流糖浆,是北城出了名的老字号。”
说着便拉着苏沅上前,要了三个糖糕,递给苏沅一个:“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苏沅咬了一口,外皮酥脆,内馅的红糖浆甜而不腻,热乎的气息顺着喉咙往下滑,暖了整个胃。
蓝百合则从提篮里拿出酸梅汤,倒在小巧的白瓷碗里:“慢点吃别噎着,配着酸梅汤正好解腻。”
三人坐在街边的长椅上,看着来往的行人。
穿着长袍马褂的商人、背着书包的学生、挎着菜篮的妇人、穿着军装的士兵,不同身份的人在这条街上擦肩而过,构成了民国北城独有的烟火画卷。
苏沅看着眼前的景象,听着两位堂姐叽叽喳喳地说着北城的变化,偶尔插几句话,心里的陌生感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踏实的归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