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捷酒店的房间不大,唯一的光源是床头柜上那盏昏黄的台灯,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纸上。
张夏坐在床边,露出那只被镜阵灼伤的手臂。皮肤上覆盖着一层银灰色的灼痕,边缘泛红,肿胀,散发出焦糊味和金属特有的腥气。
杰西卡拧开碘伏瓶盖,用镊子夹起一块棉球,动作有些笨拙的蘸取药液。
“抖什么?”张夏挑眉,瞥了一眼杰西卡,语气带着调侃,“你是准备要给我做截肢吗?”
杰西卡被这句话噎了一下,抿紧唇,赌气似的将沾满药膏的棉签猛地按在张夏手臂上。
“嘶——!”张夏猝不及防,倒吸一口凉气。
杰西卡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立刻松了力道:“谁让你胳膊看上去就像块烤红薯,都不知道从哪下手……”
话音未落,手腕却突然被张夏温热的手抓住。
“你这里也破了。”张夏的声音低沉,皱着眉,目光落在她虎口处一道细长的划痕上,那是昨晚在泳池幻境里挣扎求生时,被粗糙的瓷砖边缘划破的。伤口不深,但边缘微微红肿。
他松开她的手腕,拿过旁边的碘伏瓶,直接倒了一些在自己掌心搓了搓,然后伸手覆上了她虎口上。
微凉的碘伏液体混着他掌心的温度,渗入皮肤破损处,带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和难以言喻的麻痒。杰西卡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屏住了。她能清晰地听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声,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独特的的味道,此刻却如同最浓烈的迷香,丝丝缕缕钻入她的鼻腔,缠绕着她的神经。
“别动。”张夏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他处理完虎口,蹲下身,目光落在她脚踝那片青黑色的印记上,那是被安朵斯的力量侵蚀留下的痕迹。
杰西卡下意识缩脚,被张夏另一只手稳稳按住脚踝。他掌心的温度透过棉袜传来,烫得她耳尖发红。
“忍忍。”张夏抬起头,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小片阴影,长长的睫毛在眼下形成一道温柔的弧线,“这手印是幻境能量残留,虽然摸不着实体,但痛感是真实的。”
他的指尖轻轻划过那片青黑,带来一阵细微的电流感,“鲁本的笔记里提过,这种‘标记’会随着宿主执念的加深而变得顽固。幸好结束了,否则下次……可能就真的消不掉了。”
他放下棉球,从背包深处翻出一个扁圆锡盒。打开盒盖,里面是散发草药气息的黑色膏体。他挖了一小块,小心点涂在杰西卡脚踝的印记上。
一股强烈的炽热感瞬间蔓延,杰西卡身体一颤。
“别动!”张夏的手稳如磐石,牢牢按住她的脚踝,“这是艾草灰烬混合了苦艾精油和秘银粉调制的药膏,专门对付这种能量侵蚀。普通人看不到这印记,也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但我现在……”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那双深邃的眸子此刻在灯光下,瞳孔边缘仿佛蒙着一层淡淡的、挥之不去的血红色光晕,“……被赫尔墨斯之瞳的反噬覆盖,反而能看得更清楚。这药膏能暂时压制侵蚀,阻止它扩散,但要彻底清除……”
他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
药膏带来的灼热渐渐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凉舒缓的感觉,仿佛将那片阴冷的青黑色暂时冻结住了。杰西卡看着张夏专注涂抹药膏的侧脸,看着他眼中那层因回溯代价而无法褪去的血色,心中五味杂陈。
她忽然想起,在泳池幻境冰冷的水底,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的最后一刻,她脑海里唯一的念头竟然是:“张夏会不会来救我?”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早已变成了她心底最要抓住的救命稻草。
“看什么?”张夏察觉她的目光,抬头笑问,“被老板的帅气折服了?”
杰西卡猛地回神,像是被烫到一般,用力拍开他还按在她脚踝上的手:“臭美!”
她别过脸,假装去整理散乱的药箱,却在低头时,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自己刚刚被他握过的手腕上。那里的皮肤,似乎……比别处更暖了几分?这种奇异的感觉如同细小的电流,瞬间窜过心脏,让她心跳都漏了一拍。
一个清晰得让她自己都感到心惊的念头,第一次如此明确地浮现在脑海:她对张夏的依赖,早已越过了“搭档”那条清晰的安全线,滑向了某个让她心慌意乱又隐隐期待的方向。
“发什么呆?”张夏声音带着无奈,指尖不经意划过她微凉的手腕内侧,让她触电般一颤!“再不动,伤口该结疤了。”他指自己手臂的伤。
杰西卡猛的抽回手,慌乱的抓起药箱盖子:“好了好了,你的‘烤红薯’处理完了!”
她不敢抬头,生怕他看穿自己此刻发烫的脸颊和乱成一团的心绪。
窗外传来夜市收摊的喧闹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和模糊的叫卖声交织在一起。远处霓虹灯的光晕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钻进来,在张夏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窗外传来夜市收摊的喧闹声。霓虹灯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张夏脸上投下光影。他低头熟练地缠着纱布,灯光勾勒出下颌的线条。
杰西卡的心跳,又不争气地快了几分。
“对了,”张夏忽然开口,“顾悦灵妈妈身上的手印,也是你脚踝上这个样子的吗?”
杰西卡定了定神,用力点头:“一模一样。她自己却毫无察觉,还笑着给顾悦灵整理衣领……”她想起顾母温柔又带着一丝疲惫的神情,心口像压了块石头,“幻境的侵蚀……在扩散。不止针对我们这些卷入仪式的人。”
张夏沉默了片刻,眼神变得凝重。他从扔在床上的背包里翻出那本《门扉之蚀》,借着灯光快速翻动,指尖最终停留在一页纸面上:“书中说,仪式能量如同活物,依附执念最深者。顾清对女儿的忽视、顾母对真相的逃避……都是滋养‘安朵斯’的养料。”他合上书,“明天早上回学校收拾东西,该结束了。”
杰西卡“嗯”了一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缠着纱布的胳膊上。就在这时,窗外的云层散开,清冷的月光毫无阻碍地倾泻而入,照亮了他那张总是带着点玩世不恭的娃娃脸。
她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今晚……我睡沙发吧。”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听起来……太刻意了。
张夏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嘴角一勾,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甚至带着点得意:“怎么?怕我从你工资里扣钱平坦房费?放心,老板这点钱还是有的。”
“谁怕了!”杰西卡被他这完全跑偏的理解气得差点跳起来,抓起手边的枕头就朝他砸了过去!
这根本不是钱的问题,这个迟钝的笨蛋!
张夏反应极快,一抬手稳稳接住飞来的枕头。他顺势往床上一倒,掀起被子拍了拍身边空出来的位置,动作自然得仿佛天经地义:“省点力气吧,明天还有硬仗要打。凑合挤挤。”说完,他竟真的翻了个身,背对着她,一副准备入睡的样子。
杰西卡看着他的背影,气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愤愤地瞪了他一眼,最终还是认命地躺在了床的另一边,背对着他,心里默默吐槽:
真是个木头!超级大木头!
清晨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在高二五班的教室里,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此时正值课间操时间,全校师生都在操场集合,教室里空无一人,广播体操的音乐隐隐从远处传来。
杰西卡走到自己的座位,快速收拾着抽屉里不多的个人物品。
“罗莉莉同学?这就走了?”一个略带腼腆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赵家磊抱着厚厚一摞作业本,眼镜滑到了鼻尖,显然是趁着课间操溜回来的,正有些局促地看着她,“你的数学笔记……还在我这里。”
他快步走过来,将一本笔记递给她。
杰西卡接过笔记,翻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工整的解题步骤,重点部分还用红笔仔细标注了出来。她看着赵家磊微微泛红的耳尖,想起他第一次见面时紧张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笑:“谢了,赵同学。祝你……学业顺利。”
她将笔记塞进背包。
“你也是……保重。”赵家磊点点头,抱着作业本匆匆离开了教室。
杰西卡刚走出教学楼,就看到张夏站在不远处的花坛边,正和袁维说着什么。
“……手续方面不会给你惹麻烦吧?”张夏的声音传来。
“放心吧,我都办好了。学籍档案会按正常转学流程走,你待会儿跟我上去签个字就行了。”袁维摆了摆手,随后又补充道,“对了,黎非那边……留了封辞职信,还有一张便签,放在我办公桌上了。”
他将一张折叠的便签条递给张夏。
张夏接过纸条,展开。上面只有一行娟秀的字迹:“袁师兄,对不起,也谢谢。”他捏着纸条,看着那熟悉的字迹。和他在顾悦灵邮箱里看到的那封手写信,一模一样。
“她去哪了?”张夏声音听不出情绪。
“不知道。老师们都说没见到她。东西是昨晚塞进我办公室门缝的。”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张夏缠着纱布的手臂和杰西卡苍白的脸色,眉头紧锁,“你俩这伤……真不用去医院看看?我看着都悬。”
“死不了。”张夏摆摆手,“行了,赶紧上去签字吧,我还要赶时间呢。”
他回头示意杰西卡先去宿舍,然后跟着袁维离开。
杰西卡点点头,独自走向宿舍楼。
清晨的校园很安静,广播体操的音乐已经停了,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东西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
下楼看见宿管阿姨正坐在值班室里,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同学?这就走啦?”
“嗯,阿姨,我转学了。”杰西卡礼貌回应,递过一个苹果,“谢谢照顾。”
说完,她推开宿舍楼的玻璃门走了出去。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忽然就感到了一股寒意。
顾悦灵静静地站在那里,脸色比昨天更加苍白,眼窝深陷,嘴唇几乎没有血色。但那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杰西卡,里面翻涌着怨毒和不甘。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安朵斯只是暂时蛰伏。它从未离开……它只是在等待。等待下一个……更甜美的猎物。”
她向前逼近一步,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向杰西卡,“你的恐惧……很特别。它……很喜欢。所以,它一定会回来找你……带着更深的怨恨,更彻底的……吞噬!”
杰西卡心头一凛,强作镇定:“你休想!”
“休想?”顾悦灵冷笑,“呵……你以为你逃得掉?你们所有人……都逃不掉!黎非那个蠢女人跑了又如何?她身上带着它的标记,天涯海角也躲不过。至于你……”她的目光精准地扫过杰西卡的脚踝,仿佛能穿透衣物看到那片青黑,“种子已经种下了……它会生根发芽,直到把你……彻底拖入深渊!”
就在这时,张夏沉稳的脚步声传来。他一步上前,不动声色地将杰西卡拉到自己身后,隔断了那充满恶意的视线:
“说完了吗?那就让开吧。”
他的声音平静,直视着顾悦灵那双诡异的眼睛。
顾悦灵的目光扫过张夏胳膊上缠绕的纱布,嘴角咧开一个更加扭曲的笑容:“可惜……下次,你们就没这么好运了。”
说完,便不在理会两人,朝着宿舍的走去,直至消失在楼梯口。
离开校园的路上,杰西卡显得忧心忡忡。
“接下来怎么办?暑假马上快到了,顾悦灵她……”
她无法想象,如果安朵斯的力量继续扩散,顾悦灵会变成什么样子。
“放心,我已经给她准备好了一份大礼。”张夏微微一笑。“不过还需要等待几天时间,在这之前,刚好还有件事要办。”
杰西卡心里咯噔一下:“你又要去哪?”
然而,张夏却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目光落在杰西卡脸上:“我?不。是我们一起。”
杰西卡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带……带我一起?去哪?”
“太平市。”张夏声音低沉复杂,“叶姿的老家。”
“为什么带我去?”杰西卡莫名地揪紧,她突然想到,好像每年都有一天,他会消失一整天,清晨出发,深夜归来,然后一言不发。
张夏看着她,眼神有些复杂。片刻的沉默后,他缓缓开口:
“叶姿她……是个喜欢热闹的人。”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阳光,“以前每次过生日,她总嫌人少,非要拉上一大帮朋友,吵吵闹闹的才开心。她总说……热闹点,才有人气儿。”
“所以我想……”张夏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杰西卡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如果她知道我现在……有了一个值得信赖的搭档,还愿意陪我去看她……”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更准确的词,“……她应该会很高兴。会……觉得不那么冷清吧。”
他移开目光,看向远方车流的方向,声音更轻了些:“而且……有些地方,一个人去……会有点难。”
杰西卡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接过了张夏递来的车票。
票面日期:明天……7月9日……是小暑。
她忽然想起,张夏似乎提过,叶姿的生日是在盛夏。
阳光依旧明媚,微风拂过树梢,带来夏日的暖风。
她看着张夏,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