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踏上广省的土地,就撞上了台风天。
空气中裹着黏腻的湿热,密不透风地缠上来,闷得人喘不过气。狂风卷着路边的树枝剧烈地左右抽打,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只听这声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的妖怪要隆重登场了。
风声还没停,雨便急急忙忙落了下来。
淅淅沥沥的雨丝转眼织成雨帘,很快就将整条街道浇得透湿,空气里漫开泥土混着草木的清润气息,倒给这风雨交加的天地添了几分鲜活的生机。
憋闷感一下子被冲散,空气里浮着清凌凌的凉意,江德华拖着行李箱快步走进了提前订好的涉外宾馆。
推开玻璃门,熟悉的大厅映入眼帘,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前台小姐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一看到她立刻笑容满面地打招呼,比起其他招待所,这里的环境确实要好上太多。
苏文渊将各项事宜安排妥当后,留了人在工地上盯着,便踏上了回老家的火车,估计没个把月是回不来的。
工地上的事不需要她操心,江德华难得清闲下来,便决定在广省多逗留几日。
打电话回港城,信号都有些断断续续,话筒那边传来郑浩天闷闷的声音,“知道了,你那边雨也不小吧?台风天千万别出门,等雨停了水退了再回来,不急这两天。”这几天天气确实不好,他也就没催着让她立刻回去。
望着窗玻璃上蜿蜒的雨痕,她应道:“我在宾馆待得好好的,就是这信号太差了,你那边没受影响吧?”
“没事,就是这边风刮得紧,树倒了不少,我这两天都在家里没出门。” 郑浩天的声音顿了顿,又添了句,“你一个人在外面,吃饭别随便对付,听见没?晚上睡觉前记得把门窗关好,天晴了就赶紧回来。”
“知道了,还没老就这么啰嗦了。”
“....”
每天清晨,她会伴着雨声在宾馆附近的公园散步,看雨水打在荷叶上滚落成珠;午后则泡在茶馆里,听南腔北调的人们谈论着生意与生活,感受着这座城市在改革开放浪潮中的蓬勃生机。
四天后,天终于彻底放晴了。
连续多日的阴雨被正午的阳光彻底驱散,湿热的空气里少了黏腻的水汽,
江德华特意早起收拾了行李,看着窗外洒进房间的金色阳光,连带着心情都轻快了许多 —— 这样的好天气,正好适合动身回家。
退了房走出宾馆,阳光晒在皮肤上微微发烫,路边的榕树经过雨水冲刷,叶片绿得发亮,蝉鸣声在枝叶间此起彼伏,眼看着是要一天天热起来了。
她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关口,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昨日还湿漉漉的街道已泛起干爽的光泽,早点摊的白烟袅袅升起,骑着自行车的人们穿梭在晨光里,整座城市都透着雨后复苏的鲜活气息。
刚到关口入口,就被眼前的热闹景象惊了一下。
潮湿温热的风裹挟着人声扑面而来,关口的人流比起以前多了好几倍,拖着行李箱的旅客摩肩接踵,通关通道前早已排起了蜿蜒的长龙。
有操着港城口音的商人正低头核对文件,有背着蛇皮袋的内地务工者紧张地攥着通行证,还有带着孩子的家庭在队伍里轻声哄劝,各种乡音与粤语交织在一起,汇成一片嘈杂又鲜活的声浪。
也是,毕竟现在回内地比以前要方便许多,连街边的指示牌都添了简体字标注。
不过是一个关口的距离,两边的景象却是截然不同 —— 关口内是灰扑扑的黛墙灰瓦,斑驳的痕迹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关口外的港城却已经是高楼林立,玻璃幕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纵横交错的街道上车流如织,勾勒出一幅充满现代气息的繁华画卷。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忍不住眯了眯眼。
刚拿出墨镜准备戴上,就看到郑浩天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路边,老远就听到他助理 daniel清亮的喊声:“嫂子,这里这里!”
她笑着挥挥手,拖着行李箱在人群中穿梭,刚走两步,daniel 已经快步迎上来接过箱子,熟稔地说:“嫂子一路辛苦,郑先生等您好久了。”
郑浩天这时也从车上下来,一身剪裁合体的浅灰西装衬得他愈发挺拔。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张美云面前,自然地接过她肩上的挎包,顺势牵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手腕上的细汗:“路上累不累?内地那边饭菜是不是不合口味?我看你都瘦了一圈。”
“哪有那么夸张,” 张美云回握住他的手,指尖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因为排队而积攒的那点疲惫似乎都消散了不少,“老家的海鱼可新鲜了,顿顿都有海鲜吃。我感觉自己都快长胖了,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接我?公司不忙吗?”
“你还说,” 郑浩天捏了捏她的手心,语气带着点佯装的委屈,指腹轻轻刮过她的手背,“都快两个月才回来,电话也不见你多打两个。再不来接你,怕是要在老家认祖归宗,把我们父女俩忘得一干二净了。”
听着这幽怨的语气,张美云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怎么会?老家那边打不了港城的长途。刚到广省我就打了电话,你看下了这么多天雨,你总不能让我冒雨回来吧,这不是雨刚停我就赶紧回来了吗?”
“这话你跟我说没用,你看看车上的人是谁?自己跟她解释吧。”郑浩天朝后座努了努嘴。
张美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后座,她刚走过去,后座车窗就 “唰” 地降了下来,露出一张满是婴儿肥的小脸,正是她心心念念的女儿郑心棠。
小姑娘扎着高马尾,上面还别着粉色蝴蝶结,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张美云惊讶地睁大眼睛:“糖糖,你今天怎么也来了?今天不用上学吗?”
“哼!妈妈,你还说!” 糖糖抱着怀里的布偶猫,眉头皱得紧紧的,故意把头扭向一边对着车窗,声音里满是控诉,“说好一个月就回来,你都超期半个多月了!你是不是把我和爸爸都忘记了,只想在舅舅家待着?今天礼拜天不用上学,你都不记得了,你心里果然没有我!”
张美云被女儿气鼓鼓的样子逗笑了,拉开车门坐进后座,伸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头发:“这不是去看你们舅舅和舅妈吗?妈妈好多年没见他们了,你表姐还特意带我去赶海呢。你看妈妈给你带了什么?” 她转头拿过郑浩天手上的包,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掏出个贝壳风铃,串在细麻绳上的彩色贝壳在透过车窗的阳光里转了个圈,粉白的扇贝边缘泛着珍珠光,淡紫的骨螺壳上还留着浅褐色的海浪纹,最底下坠着片月牙形的白贝,几种颜色交织在一起,反倒有一种格外别致的美感。
糖糖的目光立刻被风铃吸引,脖子不由自主地转了过来,嘴硬地轻哼一声,小手却还是诚实地伸了过来:“这不就是贝壳吗?有什么稀奇的。”
“这是海边的贝壳做的风铃,风吹过会响哦。” 张美云把风铃塞到她手里,又从包里拿出块翡翠平安扣,绿莹莹的玉质透着温润的光,“这是妈妈在内地商店看到的,特意给你挑的,看看喜不喜欢?”
郑浩天从后视镜里看着母女俩,笑着解围:“好了,别生妈妈气了。妈妈不在家的时候,你天天问‘妈妈什么时候回来’,现在人回来了又摆架子。”
糖糖被说中心事,脸颊 “腾” 地红了,小脚丫在脚垫上蹭了蹭,却还是拉着张美云的手晃了晃:“那妈妈要补偿我,今天陪我出去逛街买新裙子,再带我去吃老字号的双皮奶,要加红豆和芒果的那种!”
郑浩天无奈哄道:“糖糖乖,今天妈妈才回来,肯定累了,明天再去好不好?”
话刚说完,糖糖一脸失落地看着他,“好吧...”
“不要紧,我不累,”张美云弯腰在女儿额头亲了口,“今天全听我们糖糖公主安排,你说去哪就去哪,好不好?” 指尖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蛋。
糖糖瞬间眉开眼笑,“妈妈真好。”拿起刚才的风铃鼓起腮帮吹了吹,贝壳碰撞发出清脆的 “叮铃” 声,她立刻兴奋地举着风铃摇来摇去:“爸爸你听!真的会响!像音乐盒一样!妈妈,这个能挂在我的床头吗?”
“当然可以。” 张美云笑着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
daniel已经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郑浩天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先回家放东西,换身舒服衣服,再带你和糖糖去吃双皮奶,吃完再去逛街。”
“好嘢!”糖糖开心的直鼓掌。
郑浩天好笑地摇摇头,小姑娘还真是容易满足。
车子平稳地驶上马路,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高楼大厦间点缀着茂盛的榕树,枝叶在风中轻轻摇曳。如此熟悉的场景,张美云却觉得有一种奇妙的剥离感,仿佛这一个多月的内地之行,是她做的一场梦。
张美云靠在椅背上,听着后座糖糖叽叽喳喳地讲着她不在家时的趣事,—— 学校里新来了一个美术老师,头发卷卷的,像洋娃娃,画画前还会给他们讲故事,大家都很喜欢她。邻居家的金毛生了一窝奶狗,毛茸茸的像糯米团子,糖糖说着还夸张地张开小手比划,可是它们太小啦,我碰一下都怕把骨头碰碎了,上周哥哥打电话过来,说想家里兰姨做的菜了。郑浩天偶尔回头插句话,车内的空气都透着温馨。
晚上,主卧室里,
云雨初歇的慵懒还缠在四肢百骸,郑浩天把张美云往怀里紧了紧,下巴抵着她汗湿的发顶,鼻尖萦绕着她身上的香气。他沉默了片刻,才低低开口:“美云,内地那工厂以后要是有事,就派助理他们过去盯着吧。”
张美云的指尖正无意识地划着他手臂上的肌理,闻言顿了顿:“怎么突然说这个?”
“你不在家的这一个多月,家里空得能听见回声。” 他抬手拂开她贴在鬓角的碎发,指腹蹭过她温热的耳廓,声音裹着刚从情潮里褪下的沙哑,“每天推开家门,听不到你跟兰姨念叨菜品,也听不到糖糖追着你喊妈妈,就连我喝多了酒,也没人记得给我熬醒酒汤。工作累了趴在书房,再也没人催我上床睡觉。”
张美云被他说得失笑,指尖在他胸口轻轻点了下:“原来我这么重要?”
“你才知道?你回老家一去去这么久,糖糖上课都没精神,上个礼拜有一天晚上半夜哭着要找妈妈,说做梦梦到妈妈不回来了,我哄了她好久,才把人哄好。”
张美云心头一软,指尖蜷了蜷:“是我不好,没想到这次回去待了这么久。”
“跟你说这些,不是怪你。” 郑浩天收紧手臂,将她更紧地搂在怀里,下巴抵着她发顶,“是想告诉你,这个家离不开你。工厂的事交给其他人去盯,合同细节让lisa还有byron跟内地对接,你给他们开那么高的薪水,有事就让他们去跑腿。你呀,有时间多在家陪我和糖糖,过两年她也要出国读书了,嗯?”
她抬头看他,男人眼底是藏不住的认真,这些年他虽然一直忙于打理远洋集团,却总把她的事业放在第一位。
张美云鼻尖微酸,主动凑上去吻他的唇角:“知道了,以后不跑那么久了。不过下次去广省,带你和糖糖一起去?看看内地的变化,比报纸上写的热闹多了。”
郑浩天低笑出声,翻身将她压在身下,鼻尖蹭着她的颈窝:“好啊,不过现在…… 先罚你补偿我这一个半月的‘空窗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