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宸盯着案头那封北境密报,右肩胎记的青光透过单衣,在宣纸上映出个模糊的符文。忽尔卓的字迹潦草如刀劈斧凿:“抚恤田三百顷,尽数划归大皇子私产。阵亡将士遗属流离失所,今冬已冻毙七十三人。”
“王爷。”老药头佝偻着背进来,枯手里捧着个油布包,“东西取来了。”
布包展开,是半本烧焦的账簿。焦黑的边角蜷曲着,露出内页密密麻麻的墨字。赵宸指尖拂过“甲字营阵亡士卒抚恤田册”几个字,右肩胎记突地一跳——簿子边缘沾着点暗褐色的污渍,凑近闻有股铁锈味,是人血。
“从火场扒出来的?”赵宸声音发沉。
“守库老吏的孙子给的。”老药头枯脸皱成一团,“那孩子说,爷爷咽气前死死攥着这半本簿子,后背插着三支弩箭...箭杆上刻着墨鸦的标记。”
墨鸦。赵宸右肩胎记青光微闪。大皇子府上那条独眼疯狗,专干见不得光的脏活。看来这账簿,戳到某些人的肺管子了。
“田契呢?”
“在这儿。”老药头又从怀里摸出叠发黄的纸。最上面那张摁着鲜红的手印,署名“刘大柱之妻王氏”,日期是隆庆二十三年腊月初八——正是漠北之战结束后的第七天。而地契的接收方,赫然写着“大皇子府管事赵贵”。
“赵贵?”赵宸冷笑,“他主子倒是撇得干净。”
窗外风雪更紧了。赵宸右肩胎记隐隐发烫,像有根无形的线牵着他望向北方。那里,三千玄甲卫的英魂还未安息,他们的妻儿却在皇城根下冻饿而死。而吞了他们活命田的...
“备车。”赵宸起身,“去都察院。”
“王爷三思!”老药头急道,“李存仁那老倔驴,前日还参您‘拥兵自重’...”
“那就让他参。”赵宸玄冰剑挂上腰间,“本王倒要看看,是他笔杆子硬,还是漠北将士的血泪硬。”
马车碾过朱雀街的积雪,留下两道深辙。赵宸闭目养神,右肩胎记青光流转,在昏暗车厢里映出虞贵妃模糊的轮廓。母亲残魂消散前的叮嘱犹在耳边:“宸儿,人心比幽冥更冷...”他攥紧那叠田契,粗粝的纸张硌得掌心生疼。
都察院门前的石狮子披了层薄雪。赵宸刚下车,就听见门内传来激烈的争吵。
“...证据确凿!三百顷良田,那是多少将士的买命钱!”是左都御史李存仁的破锣嗓子。
“李大人慎言!”另一个声音阴阳怪气,“大殿下为国操劳,暂管几块荒地,怎就成了侵占?”
赵宸推门而入。堂内霎时死寂。李存仁老脸涨红,手里攥着份奏折,对面站着个白面无须的中年文士——兵部侍郎刘琨,大皇子门下头号智囊。
“王爷?”李存仁愣住。
刘琨皮笑肉不笑地拱手:“镇北王来得正好。您给评评理,李大人非说大殿下占了北境的田,这不是污蔑天潢贵胄吗?”
赵宸没理他,径直走到李存仁面前,将那叠田契和半本账簿拍在案上:“李大人,看看这个。”
李存仁枯手颤抖着翻开账簿。当看到“甲字营阵亡士卒抚恤田册”时,老眼猛地瞪圆。再扫过那些按着红手印的田契,枯瘦的手背青筋暴起:“畜生!这帮畜生!”
刘琨探头瞥了眼,脸色微变:“王爷,这...这定是有人伪造!大殿下仁厚...”
“仁厚?”赵宸右肩胎记青光骤亮,“刘侍郎可知,甲字营都尉陈冲的遗孀,前日带着三个孩子投了护城河?”
刘琨喉结滚动:“下官...不知。”
“那你可知,”赵宸逼近一步,玄冰剑鞘的寒气几乎扑到对方脸上,“陈冲的抚恤田,如今在谁名下?”
账簿被猛地翻开,停在某页。刘琨低头看去,只见“陈冲”名下的田亩数后,朱笔批着个刺眼的“转”字,接收人赫然是“赵贵”!
“这...这定是下面人欺上瞒下...”刘琨冷汗涔涔。
“好一个欺上瞒下!”李存仁拍案而起,“三百顷田,七十三条人命!刘琨,你敢用项上人头担保,大皇子毫不知情?!”
刘琨被噎得说不出话。赵宸右肩胎记青光流转,照见对方袖口微微颤抖——那袖中藏着东西。
“刘侍郎袖里,”赵宸突然道,“是准备递折子的密函?”
刘琨脸色煞白,下意识捂住袖口。李存仁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手腕!撕扯间,一封火漆密信“啪”地掉在地上。信封上“大皇子亲启”五个字,墨迹未干。
“李存仁!你敢...”刘琨气急败坏。
老御史已捡起密信,当场拆开。才扫了两行,枯手便抖如筛糠:“好...好个釜底抽薪!你们竟要将这些田,过到淑妃娘娘的脂粉庄名下!”
赵宸右肩胎记突突直跳。淑妃是七皇子生母,这一手不仅洗白田产,还要把祸水引给年幼的七弟!
“王爷!此等罪证,老臣拼了命也要呈送御前!”李存仁须发皆张。
“李大人!”刘琨突然阴笑,“您那在国子监读书的孙子,前日好像感了风寒?”
李存仁如遭雷击,老脸瞬间惨白。赵宸右肩胎记青光暴涨,玄冰剑“铮”地出鞘半寸:“刘琨,你找死?”
“下官不敢。”刘琨后退半步,笑容却更冷,“只是提醒李大人,有些浑水,蹚不得。”
堂内死寂,只闻窗外风雪呜咽。李存仁枯手死死攥着密信,指节捏得发白。老御史一生刚直,此刻却被捏住了命门。
“李大人。”赵宸忽然开口,“令孙的病,本王派人去瞧。”
李存仁猛地抬头。赵宸右肩胎记青光映着老人浑浊的瞳孔:“漠北的雪,比京城的冷。将士们埋骨他乡时,可曾想过子孙安危?”
老御史浑身剧震。他低头看着手中田契上那些鲜红的手印,仿佛看见护城河下漂浮的孤儿寡母。良久,他深吸一口气,将密信缓缓折好,塞进袖中。
“老臣...明白了。”
刘琨脸色骤变:“李存仁!你...”
“送客。”赵宸冷声打断。
玄甲卫应声而入,铁塔般的身影堵住门口。刘琨怨毒地瞪了两人一眼,拂袖而去。
风雪更急了。李存仁佝偻着背走到窗边,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王爷,这折子递上去,老臣一家怕是...”
“本王在,李家无恙。”赵宸右肩胎记青光微敛,“但北境将士的冤,必须昭雪。”
老御史转身,深深一揖:“老臣...代漠亡魂,谢过王爷。”
当夜,都察院灯火通明。李存仁枯坐案前,朱笔如刀,将大皇子罪状一字字刻在奏折上。窗外,风雪中隐约传来几声鸦啼。
三更时分,奏折终于写完。老御史吹干墨迹,刚要将折子封好,窗纸突然“噗”地破开个小洞!一道乌光如电射向李存仁后心!
“铛!”
玄冰剑后发先至,将一枚三棱透骨钉斩落在地。赵宸的身影从梁上飘下,右肩胎记青光如炬,照亮窗外一闪而逝的黑影——独眼,黑袍,正是墨鸦!
“王爷...”李存仁惊魂未定。
“折子给我。”赵宸捡起透骨钉,钉尖泛着幽蓝,“淬了蛇毒,见血封喉。”
老御史颤巍巍递上奏折。赵宸扫了眼内容,目光停在最后一行:“‘大皇子赵恒侵占军田,克扣抚恤,致七十三名遗属冻毙’...李大人,少写了一个。”
“什么?”
“刘大柱的遗腹子。”赵宸声音冰冷,“昨夜,死在城隍庙了。”
李存仁老泪纵横,提笔在“七十三”后狠狠添上一笔。墨迹未干,赵宸已收起奏折:“明日早朝,本王亲自递。”
“不可!”李存仁急道,“王爷若出面,便是与大皇子彻底撕破脸...”
“早就撕破了。”赵宸右肩胎记青光流转,“从他把手伸向阵亡将士的棺材本开始。”
四更的梆子声传来。赵宸踏雪回府,右肩胎记突突直跳。刚进书房,忽尔卓便从阴影中闪出:“王爷,探子报,大皇子府今夜有异动。”
“说。”
“墨鸦调了三百死士入府。”忽尔卓声音发沉,“府库抬出十几口箱子,像是...要销毁账册。”
赵宸右肩胎记青光骤亮:“想灭证?晚了。”
他走到书案前,提笔疾书。玄冰剑悬在笔架上,剑穗无风自动。窗外,雪幕深处,隐约传来金铁交鸣之声。
“忽尔卓。”
“末将在!”
“点一百玄甲卫。”赵宸笔下不停,“去北郊乱葬岗。”
黑甲将军愕然:“乱葬岗?”
“刘大柱妻儿的尸首,”赵宸笔锋一顿,“不能白死。”
忽尔卓领命而去。赵宸写完最后一行字,吹干墨迹。信纸右下角,一方小小的冰印凝结——是玄甲卫的密令。
“老药头。”
佝偻的身影悄然而入:“王爷。”
“把这封信,”赵宸将信递过,“送到七皇子府上。”
老药头枯手接过信,瞥见信封上“七弟亲启”四字,昏花的老眼闪过一丝了然。七皇子赵棠虽年幼,其母淑妃却与虞贵妃有旧。这步棋,是要借力打力。
风雪夜,两匹快马分驰。一匹奔向北郊乱葬岗,一匹没入皇城深宫。
寅时三刻,大皇子府后门悄然开启。十几辆骡车鱼贯而出,车上木箱裹着油布,压着深深的辙印。墨鸦独眼扫过寂静的长街,打了个手势。车队刚要拐进暗巷,巷口突然亮起一片火把!
火光中,忽尔卓横刀立马:“奉镇北王令,查扣贼赃!”
墨鸦独眼骤缩:“忽尔卓!你敢拦大殿下的车?”
“拦的就是贼!”黑甲将军刀锋一指,“箱子里,是北境将士的买命钱吧?”
话音未落,玄甲卫已如狼扑上。墨鸦厉啸一声,死士们拔刀迎战。雪夜长街,顿时金铁交鸣,血溅三尺!
同一时刻,七皇子寝殿。赵棠被老太监唤醒,睡眼惺忪地接过密信。展开一看,稚嫩的小脸瞬间凝重。信上无落款,只画着一片被铁蹄践踏的麦苗,麦穗上沾着点点血珠。
“母妃...”赵棠攥紧信纸,“大皇兄他...”
“殿下。”老太监低声道,“镇北王的人还在外面候着。”
赵棠望向窗外风雪,右眼忽然泛起与年龄不符的冷光:“备纸笔。”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大皇子府前的厮杀已近尾声。墨鸦浑身是血,独眼怨毒地瞪着忽尔卓:“王爷不会放过你们...”
“他先过了明日早朝再说!”忽尔卓一脚踹翻最后一名死士。玄甲卫撬开木箱,里面赫然是成捆的田契、账册!
“报将军!”一名玄甲卫从乱葬岗飞马而回,“刘大柱妻儿的坟...被刨了!尸首不见了!”
忽尔卓脸色骤变。赵宸右肩胎记的灼痛感仿佛隔着风雪传来——有人抢先一步,要毁尸灭迹!
养心殿的晨钟敲响时,赵宸正将奏折收入袖中。右肩胎记青光微敛,映着他冷硬的侧脸。
今日这朝堂,注定要掀个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