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稷蜷在稻草堆里,脖颈上的疤痕已经溃烂,边缘泛着诡异的青黑色。他盯着墙角那滩渐渐凝固的血渍——是半个时辰前咳出来的,黑得像墨。
四殿下。
铁门打开,一个佝偻的身影提着灯笼进来。昏黄的光映出来人枯树皮似的老脸——是宗人府的老狱丞周福,伺候过三朝罪囚的老油子。
赵稷声音嘶哑。
老周福不恼,慢悠悠放下食盒:七殿下让老奴给四殿下带句话。
赵稷浑浊的眼珠动了动:七弟?他不是在...
在冷宫呢。老周福掀开食盒盖子,里面不是饭食,而是块黑布,七殿下说,四殿下若想活命,就把这个披上。
黑布展开,是件粗麻丧服,前襟用白线潦草地绣着个字。赵稷盯着那个字,溃烂的脖颈突然渗出黄水:他...他要我扮成谁?
不是扮。老周福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是认。认了,就能活。
赵稷突然狂笑起来,笑得伤口崩裂,黑血直流:让我认赵宸?哈哈哈...他配...
不是镇北王。老周福压低声音,宸星
赵稷笑声戛然而止。宸星是钦天监给赵宸定的星位,可这跟丧服有何...
七殿下还说,老周福凑得更近,四殿下心口那块玉圭,该还给正主了。
玉圭?赵稷下意识摸向胸口。那里确实嵌着半块黑玉,是门主赐的保命符。可秋狩那日,明明已经被李存仁...
老东西!他猛地揪住老周福衣领,你到底是谁?
老狱丞不慌不忙,枯手在脸上一抹——人皮面具脱落,露出张布满疤痕的脸!赵稷如见厉鬼,踉跄后退:墨...墨鸦?!
玄甲卫前统领墨鸦,那个本该死在北境的独眼杀神!
殿下记性不错。墨鸦独眼幽深,门主让我告诉您,棋子该弃时...得认命。
赵稷浑身发抖:他答应过...答应过让我...
当皇帝?墨鸦嗤笑,门主还说,您这样的蠢货,连当傀儡都不配。
枯手一扬,丧服劈头盖脸罩住赵稷。更可怕的是,布一沾身就作响,像活物般往皮肉里钻!赵稷凄厉惨叫,拼命撕扯,却连皮带肉扯下大片!
放心,死不了。墨鸦冷眼看着满地打滚的赵稷,引魂衣,穿上它,您才能...物尽其用。
惨叫声惊动了整个天牢。等狱卒赶来时,只见赵稷蜷缩在墙角,身上披着件粗麻衣,正神经质地喃喃自语:老四...你害我...老四...你害我...
四殿下?狱卒试探着唤道。
赵稷猛地抬头,露出张青灰色的脸:我不是四殿下...他咧嘴一笑,嘴角直接咧到耳根,我是...宸星...
狱卒吓得屁滚尿流。消息传到宗人府时,赵棠正在批阅奏折。少年摄政王独眼微抬,右眼血光一闪:哦?四哥疯了?
是...是...小太监抖如筛糠,一直喊着老四害我...
赵棠朱笔一顿:老四
像是...像是在说他自己...
笔尖折断。赵棠独眼微眯,突然想起什么:去请萧太医,就说...四殿下突发癔症,需即刻诊治。
小太监领命而去。赵棠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北方天际的黑云。黑云如巨蟒翻腾,隐约形成个旋涡,旋涡中心正对着...天牢方向!
门主...少年摄政王轻抚左眼黑纱,你终究...等不及了。
萧屹赶到天牢时,赵稷已经安静下来。他裹着那件诡异的丧服,呆坐在墙角,嘴里仍机械地重复着老四害我。更骇人的是,他脖颈溃烂处竟长出了细密的黑丝,像蛛网般爬满了半边脸!
四殿下?萧屹试探着唤道。
赵稷缓缓抬头,露出个诡异的微笑:萧太医...你来了...
声音嘶哑得不似人声,倒像两块生铁摩擦。萧屹枯手搭上他脉搏,顿时脸色大变——这哪是活人的脉象?分明是尸傀!
殿下近日可曾接触过...
嘘...赵稷突然凑近,腐臭的口气喷在萧屹脸上,墨鸦回来了...他给我带了件...
萧屹强忍恶心:墨鸦?他不是死在...
死在北境?赵稷咯咯怪笑,门主让他活,他敢死?枯爪猛地抓住萧屹手腕,太医...我胸口疼...
萧屹硬着头皮解开他前襟。丧服下是溃烂的皮肉,而心口处...赫然嵌着半块黑玉圭!圭上二字已经变成了,正汩汩冒着黑血!
这...这是...
门主给的保命符啊...赵稷声音忽高忽低,可他现在...要收回了...
萧屹枯手发抖。他认得这圭——秋狩那日,李存仁明明说圭被七殿下收走了!怎会又回到赵稷身上?除非...
殿下,这圭何时...
话未说完,赵稷突然暴起!枯爪如铁钳掐住萧屹喉咙:太医...你想知道太多了...
萧屹银针疾刺,三根寸许长的针精准扎入赵稷肘弯要穴。可对方浑然不觉,反而掐得更紧!危急关头,牢门突然地被撞开,老药头一把朱砂扬在赵稷脸上!
嗤——!
黑烟腾起,赵稷惨叫松手。萧屹趁机挣脱,却见老药头脸色煞白:不是朱砂...是黑狗血粉!
果然,赵稷脸上的黑丝遇血即燃,眨眼间就烧出十几个焦黑的洞!可更可怕的是,他竟不觉得疼,反而怪笑着扯开丧服,露出心口嵌着的黑玉圭:
来啊...看看门主的杰作...
圭身二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老药头枯手一抖:不好!他要被炼成替死傀
萧屹抄起药箱砸向赵稷。黑玉圭应声而裂,赵稷浑身剧震,七窍同时喷出黑血!可那血落地竟如活物般蠕动,迅速爬回他体内,而圭上的裂痕也随之愈合!
没用的...赵稷声音突然变得浑厚低沉,这具肉身...本就是门主赏的...
萧屹瞳孔骤缩。这声音...不是赵稷!他猛地拽起老药头:
两人刚冲出牢房,身后就传来的一声闷响!气浪将二人掀翻在地,回头看去,只见整间牢房已经笼罩在黑雾中,雾里传来赵稷不似人声的厉吼:
老四!你害我!
吼声未落,黑雾突然收缩,如长鲸吸水般退回牢内。待烟尘散尽,只见赵稷僵立原地,心口的黑玉圭已经完全变成血红色,而二字正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萧太医...赵稷的声音又恢复了正常,我...我怎么了...
萧屹刚想上前,老药头一把拽住他:别去!他心口那圭...在吸魂!
果然,赵稷脚下躺着个狱卒的尸体,而一缕淡白的雾气正从尸体七窍中飘出,被黑玉圭贪婪地吸入!随着白雾入体,圭上血字越来越亮,而赵稷的皮肤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光泽!
噬魂术!老药头枯脸惨白,他在用活人魂魄补自己!
萧屹银针出手,七根牛毛细针如流星射向黑玉圭。赵稷不躲不闪,任由银针击中圭身。针尖触及圭面的刹那,突然炸成齑粉!
没用的...赵稷诡笑,这圭是门主亲炼...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射来一支羽箭,精准命中他心口!箭身缠着道黄符,符上朱砂画的符文正泛着血光。赵稷浑身剧震,黑玉圭裂开条缝!
又是一箭,这次直接射穿他咽喉!赵稷踉跄后退,黑血如泉喷涌。可更骇人的是,血中竟有无数细小的黑虫蠕动,眨眼间就将伤口堵住!
第三箭破窗而入,直取黑玉圭!这次箭头上缠着根红绳,绳上串着七颗铜钱。箭中圭身的刹那,铜钱地炸开,竟将圭身硬生生炸成两半!
啊——!
赵稷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圭中窜出股黑烟,在空中凝成个模糊的人脸,怨毒地瞪向窗外:七...弟...
窗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一队金甲卫鱼贯而入,为首的正是赵棠!少年摄政王左眼罩着黑纱,右眼却红得滴血,手中金弓还在轻颤。
四哥。他声音冰冷,门主给你的保命符,好像不太灵啊。
赵稷瘫在地上,破碎的黑玉圭仍嵌在胸口,汩汩冒着黑血:你...你早就知道...
知道你是弃子?赵棠冷笑,从你戴上那块圭起,就注定要替门主死一次。
萧屹和老药头缩在墙角,大气不敢出。赵棠右眼红光扫过二人:两位太医受惊了。四殿下突发恶疾,暴毙狱中...明白吗?
老药头枯手直抖:七殿下,那圭...
什么圭?赵棠独眼微眯,四殿下心口只有个旧伤,因思念父皇过度,自戕而亡...懂?
萧屹枯脸煞白。这是要他们做伪证!可眼下...
老臣...明白。
赵棠满意地点头,挥手示意金甲卫上前:收拾干净。那件丧服...烧了。
金甲卫刚要动作,赵稷突然暴起!他一把扯下心口的碎圭,黑血如箭射向赵棠面门:七弟...陪我一起死!
赵棠不躲不闪。血箭即将触及面门的刹那,他左眼黑纱突然无风自动,一缕黑烟如盾般挡在身前。黑血与黑烟相撞,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四哥。赵棠右眼红光暴涨,你连当替死鬼...都不够格。
他抬手一抓,竟凭空将那股黑烟捏在掌心!黑烟扭曲挣扎,隐约可见张模糊的人脸——赫然是赵稷的模样!
放心。少年摄政王将黑烟塞入怀中玉瓶,你的魂...我会亲自交给门主。
赵稷的尸身轰然倒地,心口破洞处再无半点血迹。萧屹壮着胆子上前探查,枯手刚触及脖颈就浑身一震:殿下...他...他死了至少三日了!
老药头闻言骇然。若真死了三日,那刚才说话的...
太医看错了。赵棠收起玉瓶,四殿下是方才断的气。他右眼红光扫过尸体,至于这尸斑...是旧疾所致。
萧屹不敢再言。赵棠转身欲走,忽听窗外传来急促的哨声——是玄甲卫的警讯!
报——!一名金甲卫跌撞进来,殿下!天牢外...外头...
赵棠独眼微眯:
镇北王...回来了!
满室皆惊。赵棠右眼红光骤亮:三哥?他不是去...
刚过朱雀门!金甲卫声音发抖,带着三百玄甲铁骑,说是...说是来讨四殿下尸首!
赵棠左眼黑纱突然渗出血迹。他猛地攥紧手中玉瓶,瓶中的黑烟剧烈翻腾起来:备轿...不,备马!
萧屹和老药头对视一眼。赵宸此时回京,莫非北境...
两位太医。赵棠突然回头,随本王...迎驾。
天牢外风雪更急。赵棠的金顶轿刚出巷口,就被一队黑甲骑兵拦住去路。为首的黑骏马上,赵宸玄甲覆身,右肩胎记的青光透过肩甲,在雪地上映出个模糊的符文。
三哥。赵棠掀开轿帘,别来无恙?
赵宸玄冰剑斜指地面:四弟呢?
四哥...殁了。赵棠右眼红光微闪,突发心疾,救治不及。
是么?赵宸剑尖轻挑,一道青光如电射向天牢方向,那这是什么?
青光所过之处,天牢屋顶突然炸开团黑雾!雾中隐约可见个模糊人影,正贪婪地吸食着什么。而更骇人的是,那人影的轮廓...分明是赵稷!
三哥看错了。赵棠左眼黑纱无风自动,那是...乌鸦。
赵宸冷笑:七弟左眼,还好么?
少年摄政王右眼红光骤暗:托三哥的福...还看得见。
那就看清楚。赵宸突然暴喝,四弟是怎么死的!
玄冰剑青光如瀑,直劈天牢屋顶!黑雾中人影厉啸一声,竟不躲不闪,任由剑气穿胸而过!雾气散尽,露出底下千疮百孔的尸身——正是赵稷!可那尸身心口嵌着的半块黑玉圭,此刻正汩汩冒着黑血...
替死圭...老药头失声惊呼,四殿下成了替死傀
赵棠右眼彻底暗了下来。他缓缓抬手,金甲卫立刻张弓搭箭,将赵宸团团围住:三哥...你非要这时候回来?
七弟怕了?赵宸剑锋直指赵棠左眼,怕我揭穿你眼里藏着什么?
少年摄政王突然大笑。笑声中,他一把扯下左眼黑纱——空洞的眼眶里,哪有什么血珠?只有缕缕黑烟如活物般蠕动!
三哥想看?他声音突然变得低沉沙哑,那就看个够!
黑烟暴涌而出,在空中凝成个狰狞的鬼脸,正是幽冥门主的模样!鬼脸贪婪地盯着赵宸右肩:宸儿...为父等你多时了...
赵宸右肩胎记青光如焰。他剑锋一转,劈向鬼脸:装神弄鬼!
剑气如霜,将鬼脸斩成两半。可黑烟散而复聚,眨眼间又凝成个更清晰的面容——这次竟是小皇帝的模样!
三叔...孩童的声音带着哭腔,救我...
赵宸剑势微滞。就在这瞬息之间,黑烟突然分出一缕,如箭般射向他右肩胎记!
王爷小心!
老药头一包药粉撒出,黑烟遇粉即燃,发出刺耳的尖啸。赵棠见状厉喝:放箭!
数十支羽箭破空而来!赵宸玄冰剑舞得密不透风,剑气如墙将箭矢尽数挡下。可就在这时,天牢方向突然传来声震天动地的爆炸!
轰——!
气浪掀翻半条街的屋瓦。烟尘中,赵稷的尸身竟凌空飞起,心口的黑玉圭完全碎裂,释放出滔天黑雾!雾气如潮吞没了整座天牢,所过之处,砖石腐蚀,草木枯萎,连积雪都化成了黑水!
三圭归位...黑雾中传来门主的声音,幽冥门开...
赵宸右肩胎记突突狂跳。他猛地看向赵棠——少年摄政王已经退到金甲卫阵后,左眼眶里的黑烟正源源不断地涌向天牢!
七弟!赵宸暴喝,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赵棠右眼流下滴血泪:三哥...我别无选择...
黑雾已经吞没了半个街区。雾中鬼哭狼嚎,隐约可见无数扭曲的人影挣扎。而更可怕的是,北方天际的黑云突然剧烈翻腾,与地面黑雾渐渐连成一片!
王爷!忽尔卓带人冲来,北境急报!镇北碑...镇北碑完全塌了!
赵宸右肩胎记青光如烈日炸开。他终于明白了门主的全盘谋划——赵稷是弃子,赵棠是容器,而他...才是真正的钥匙!
七弟。他剑指赵棠,最后问你一次...淑妃给你的那颗珠子,到底是什么?
赵棠独眼血红:是母妃的...保命符...
保命符?赵宸冷笑,那为何你左眼始终罩着黑纱?为何你性情大变?为何你...
因为他早就死了!
一声暴喝从街角传来。众人回头,只见高阳策马奔来,怀中抱着个白玉匣子。少女发髻散乱,裙角沾满血迹,显然是一路厮杀至此。
姑娘?!老药头惊呼。
高阳勒马停在赵宸身侧,打开玉匣:王爷请看!
匣中是半块染血的玉圭,圭身刻着字。赵宸右肩胎记青光立刻与圭共鸣,照出圭上隐藏的血字:棠儿左眼非珠,乃门主分魂。若见此圭,吾儿已殁...
七弟...赵宸声音嘶哑,你早就...
赵棠突然狂笑。笑声中,他的右眼地爆裂,血雾凝成个狰狞的鬼脸:赵宸!你以为这就完了?
黑雾彻底笼罩了天牢。雾中传来轰隆隆的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正破土而出。赵宸右肩胎记的青光越来越弱,而北方天际的黑云已经压到了城墙上方...
三哥...赵棠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明,杀了我...
少年摄政王残存的右眼流下血泪:趁我...还是我...
赵宸玄冰剑青光暴涨。他纵身跃起,一剑刺向赵棠心口!就在剑锋即将触及的刹那,赵棠左眼眶里的黑烟突然暴涌,凝成只鬼手抓住剑刃:
晚了...
黑雾彻底吞没了赵棠。待烟尘稍散,原地只剩件杏黄蟒袍,而少年摄政王...已然尸骨无存!
王爷!高阳急呼,快走!
赵宸却不动。他盯着天牢方向——那里,黑雾已经凝成个巨大的旋涡,旋涡中心隐约可见道青铜巨门的轮廓...而门上的锁孔形状,与他右肩胎记分毫不差!
他右肩胎记青光如炬,该做个了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