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里的树影越来越密。
山路在这里分了岔，左边的路更陡，右边的路绕着山坳，两块歪歪扭扭的石头立在岔口，像被啃过的骨头。李三蹲下来，手指在泥里摸了摸，然后举起来——指尖沾着点暗红，在灰雾里看得格外清楚。
“是血。”李三的声音很沉，“刚留下的，还没干。”
王二凑过来，一看清那点暗红，腿就软了，往后退了两步，踩在泥里发出咕叽声。“是……是老虎的血？还是人的？”
唐僧没说话。他走到岔口的石头边，石头上刻着两个字，被风雨磨得浅，勉强能认出是“双叉”。这就是监寺说的双叉岭。他想起出发前，监寺特意嘱咐“过双叉岭要快，别停留”，当时没懂，现在懂了——这里不是普通的山路，是等着吞人的陷阱。
风从山坳里吹出来，带着股腥气，比之前的腐叶味更重，直往鼻子里钻。唐僧的手又摸向行囊，木盒的温度又升了，烫得他指尖发麻，像是里面的东西在催他做什么。
“走右边。”李三站起来，把刀握得更紧，“右边路绕，但能避开林子，老虎不容易埋伏。”
王二立刻点头，恨不得现在就飞过去：“听李哥的！走右边！快离开这鬼地方！”
唐僧却没动。他盯着左边的路，林子里的树影晃得厉害，好像有东西在里面跑，快得像风。他的心跳得快，耳边嗡嗡响，突然想起菜窖里的黑洞口，想起木盆里的小布偶，想起那些没说出口的“牺牲”。
“左边的路更近。”唐僧开口，声音有点飘，连他自己都没料到会说这句话，“翻过去就是驿站，能少走两个时辰。”
李三皱起眉：“法师，左边林子密，太危险。刚才的血不知道是谁的，万一有老虎在里面等着……”
“我们有三个人。”唐僧打断他，目光落在李三手里的刀上，“你有刀，能应付。”
王二急了，拉着唐僧的袖子，声音都带了哭腔：“法师！不能走左边啊！那里面有老虎！会死人的！”
唐僧的胳膊被拉得发疼。他看着王二的脸，那张脸满是恐惧，鼻涕快流到嘴边，手指因为用力，关节都发白。他突然觉得，这张脸很像菜窖里那只没了眼睛的布偶，脆弱得一捏就碎。
行囊里的木盒又烫了一下。
唐僧的手慢慢抬起来，拨开了王二的手指。他的指尖碰到王二的手，那只手冰凉，还在发抖。“走左边。”他又说，这次声音稳了点，却透着股自己都没察觉的冷，“要赶在天黑前到驿站，不然更危险。”
李三还想劝，可一看唐僧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叹了口气，提刀走在前面：“跟紧我，别掉队。看到老虎别跑，我来应付。”
王二没办法，只能哭丧着脸跟在后面，一步三回头，好像后面有东西在追他。唐僧走在最后，怀里的行囊贴得更紧，木盒的温度透过布料，烫得他胸口发疼，像有个小太阳在里面烧。
林子里很静。
只有脚步声和呼吸声，还有风刮过树叶的沙沙响。李三走得慢，刀时不时戳戳路边的草丛，每一步都很小心。王二的牙齿在打颤，发出轻微的咯咯声，听得人心烦。
突然，李三停住脚，手举起来，示意他们别出声。
前面的草丛动了。不是风刮的，是有东西在里面钻，草叶分开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唐僧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盯着那片草丛，手心全是汗。
草丛里钻出来的不是老虎。是只兔子，灰毛的，腿上受了伤，血顺着腿流下来，滴在泥里，和刚才李三摸到的暗红一样。兔子看见他们，吓得往回跑，刚跑两步，就被一只从树上跳下来的东西抓住了。
是只豹子。
比老虎小，却更凶，身上的斑点在灰雾里像溅开的血。它一口咬住兔子的脖子，兔子连叫都没叫出来，就没了气。豹子嚼着兔子，眼睛盯着他们，黄澄澄的，像两盏灯。
王二吓得腿一软，直接坐在了泥里，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像被掐住了脖子。李三举起刀，身体绷得像张弓，慢慢往后退，示意唐僧也退。
豹子没动。它嚼完兔子，舔了舔爪子上的血，然后转身，钻进了草丛，没再管他们。
林子里又静下来。只有王二的呜咽声，还有李三粗重的呼吸声。
唐僧站在原地，没退。他盯着豹子消失的草丛，突然觉得，那只豹子不是来拦路的，是来“提醒”他的——在这里，弱的东西注定要被吃掉，不管是兔子，还是人。
李三走过去，把王二拉起来。王二的裤子湿了，不知道是泥还是尿，他还在哭，嘴里念念有词：“太吓人了……我们回去吧……我不跟了……”
“不能回去。”唐僧说。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有点可怕，“回去也没路了。要么往前走，要么留在这里喂豹子。”
王二的哭声停了。他看着唐僧，好像第一次认识这个人，眼神里满是恐惧，还有点别的——是怨。
李三叹了口气，拍了拍王二的肩膀：“别哭了。豹子走了，我们快赶路，过了这林子就安全了。”
王二没说话，只是低着头，跟着李三往前走。他走得很慢，时不时回头看，好像怕豹子又回来。
唐僧走在最后。他摸了摸胸口的行囊，木盒的温度降了点，却还是温的。他看着前面王二的背影，那个背影很瘦，在灰雾里晃来晃去，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
他突然想起刚才那个念头。
如果真有老虎来，该推谁出去？
这个念头比刚才更清晰，像刻在脑子里，挥都挥不去。他的手不自觉地握成拳，指甲掐进掌心，疼得他清醒了点。可一想到李世民的脸，想到金山寺的菜窖，想到行囊里的木盒，那点清醒又没了。
风又刮起来了。
这次的风里，除了腥气，还多了声吼。很沉，从林子深处传过来，震得树叶都落了下来。
是老虎。
李三立刻停住脚，刀举得更高，声音发紧：“来了！都别动！”
王二的脸瞬间没了血色。他想跑，却被李三按住了：“别跑！一跑它就追！”
唐僧的心跳得更快了。他盯着林子深处，那里的树影晃得越来越厉害，一个黄黑相间的影子慢慢走了出来，越来越近，能看见它嘴里的獠牙，沾着血。
老虎的眼睛盯着他们，像两团火。
王二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他死死抓住李三的胳膊，嘴里喊着：“法师！快念经啊！求佛祖保佑啊！”
唐僧没念经。他看着老虎，又看了看身边的王二。王二的后背就在他面前，离得很近，只要他伸手一推……
行囊里的木盒突然烫得像火。
唐僧的手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