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休凄厉的惨嚎在洞窟中激荡、回旋,那双浑浊老眼,此刻只剩下两个汩汩冒血的黑洞。
沈浪手腕轻振,夺情剑“嗡”地一声轻吟,归于鞘中。他静立如渊,漠然地看着蜷缩在地的霍休。
“霍休,”沈浪冷道,“机关算尽,终成画饼。你的路,到头了。”
剧痛与彻底失败的绝望,如同毒蛇,噬咬着霍休的心。
他蜷缩着,徒劳地捂着脸。外面高手环伺……而他,双目已瞎,武功再高,也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就算陆小凤肯放他一马,沈浪口中那更恐怖的“黄雀”,又岂会放过一条丧家之犬?
霍休忽然发出一阵怪笑,充满了自嘲与刻骨的怨毒:“好…好一个沈浪!好一个说书人!老夫…老夫认栽!”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咬牙!
“喀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霍休浑身剧烈一颤,随即软泥般瘫倒在地。一股浓稠的黑血迅速从他嘴角溢出,再无声息。
——齿藏剧毒,自绝当场!
枭雄末路,宁死不受辱。
阎铁珊看着那具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肥硕的身躯不由自主地微颤,眼中神色复杂难辨,是恨?是惧?抑或是兔死狐悲的寒意?
独孤一鹤长叹一声,似惋惜,也似尘埃落定的释然。
陆小凤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上唇,只觉得今日种种,荒唐得不像话。
“好剑。”
一个冰冷得不带丝毫人间烟火气的声音,打破了洞窟中沉重的沉寂。
西门吹雪不知何时已如幽灵般出现在近前。
他那盯着在沈浪腰间的夺情剑上,仿佛那剑鞘之下,藏着世间最动人的绝色。
“此剑之利,锋芒内蕴,世所罕见。”
西门吹雪的声音如同冰珠坠地,“你的剑法,诡谲莫测,迅捷如电,亦是天下独步。此刻的我,绝非你的敌手。”
他倏然抬眼,目光如两柄无形的利剑,直刺沈浪:“然,剑者,当诚于剑!锋芒所向,当一往无前,堂皇正大!光明磊落!”
他微微摇头,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而你,却以金针暗器袭人双目,行此偷袭诡诈之举。此非剑道!更非正道!污了手中神兵!”
面对西门吹雪斥责,沈浪非但未露愠色,嘴角反而勾起一抹慵懒而玩味的笑意,仿佛听了一个极有趣的笑话。
“西门庄主,”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俯瞰般的戏谑,“剑,本就是凶器。剑术,更是杀人之术。何来纯正不纯正?能杀敌制胜,便是好剑术。至于偷袭诡诈?”
沈浪嗤笑一声,眼神睥睨,一字一句,石破天惊:
“有暗器(枪)不用,算什么一代宗师?!”
“……”西门吹雪那万年冰封般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闻所未闻、离经叛道的论调,狠狠击中了他毕生秉持的剑道信念。
眼前这人,剑法通神,却如此……无耻!偏偏这无耻之言,竟让他一时语塞。
“噗——咳咳!”陆小凤在一旁听得差点岔了气,连忙用咳嗽掩饰。
花满楼如玉的面上,也悄然浮现一丝莞尔。
独孤一鹤嘴角狠狠抽动了两下,这说法……着实是别开生面,别致得让人无言以对。
就在这时,角落里传来一个怯生生、带着哭腔的稚嫩声音:
“谢…谢谢沈先生…为我姐姐上官飞燕…报仇…”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如同受惊的小鹿,怯怯地从一堆散落的珠宝箱子后面走出来。
她小脸苍白如纸,眼睛红肿如桃,正是上官瑾唯一幸存的小孙女,上官飞燕的妹妹上官雪儿。
霍休的自负,让她成了漏网之鱼。
上官雪儿走到沈浪面前,扑通一声跪下:“雪儿…雪儿无以为报…愿…愿以身相许…侍奉先生左右…”
声音虽稚嫩,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沈浪低头看着跪在脚边、身形尚未长开的小丫头,脸上那抹玩味的笑意瞬间僵住,随即化作一种近乎荒谬的哭笑不得。
他立刻俯身虚扶,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打住!丫头,快起来!以身相许?”
他断然摇头,“谢了,好意心领。”
顿了顿,更是斩钉截铁地补充道:
“你未满十八,别来沾边!”
“噗哈哈哈——!”陆小凤这次彻底没绷住,放声大笑,眼泪都快飙出来。
花满楼也忍俊不禁,摇头莞尔。
连一脸古板的独孤一鹤都忍不住捋了捋胡子,眼角直跳。
西门吹雪那冰雕般的脸上,似乎也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无语凝噎?
上官雪儿被这直白粗暴到近乎“残忍”的拒绝弄得小脸瞬间涨得通红,跪在那里,茫然无措。
独孤一鹤见状,上前一步,沉声道:“上官雪儿,起来吧。你与金鹏王朝渊源深厚。如今上官瑾只剩你一点血脉。若你愿意,可随老夫回峨眉,拜入我门下。”
上官雪儿如闻仙音,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连忙对着独孤一鹤重重磕头:“雪儿愿意!雪儿拜见师父!”
独孤一鹤微微颔首,扶起她。他转向沈浪,抱拳正色道:“沈先生今日之恩,独孤一鹤与峨眉上下,铭记于心。他日若有所需……”
沈浪随意地摆了摆手,打断这江湖客套,仿佛想起了什么,目光带着一丝玩味看向独孤一鹤:
“独孤掌门客气了。差遣就不必了。”
他话锋陡然一转,毒舌本色尽显:
“不过临别赠言倒有一句:贵派门下的‘三英四秀’……啧,少年意气,心高气傲是好事。但江湖这潭水,深得很,也脏得很。过刚,易折啊。”
他故意顿了顿,悠悠续道:
“独孤掌门您老武功盖世,自然百无禁忌。可万一哪天您老人家……驾鹤西去,撒手人寰……”
他嘴角噙着那抹欠揍的笑意,慢悠悠地问:
“您猜猜,您那些心肝宝贝徒弟的下场,会不会……特别好看?”
“你……!”独孤一鹤须发戟张,古拙的脸庞瞬间涨成猪肝色,指着沈浪的手指都在发抖!
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当场背过气去!这沈浪!武功高得邪门,嘴更是毒得能杀人!
要不是打不过,早揍他一顿了。
偏偏……这话虽刺耳至极,细思之下,竟让他心底无端地窜起一股寒意。
“老沈!”陆小凤赶紧上前打圆场,哭笑不得地拍着沈浪的肩膀,“你这人啊!武功是没得挑,就是这张嘴……啧啧啧,简直比淬了剧毒的暗器还伤人!”
他夸张地叹了口气,试图缓解尴尬气氛:“金鹏王朝这事儿,总算尘埃落定了。霍休死了,霍天青废了,上官雪儿也有了归宿。
虽然过程……嗯,相当精彩刺激,结果嘛……勉强算差强人意。就是这后续的麻烦……”
陆小凤揉着自己光溜溜的上唇,一脸牙疼的表情:
“你废了霍天青的武功,他终究是天禽门少主,天禽老人的唯一儿子。
商山二老那两个老怪物,最是护短,铁定会来找场子。
还有老沈你提过的那个神秘组织……啧啧,光是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这江湖恩怨,真他娘的没完没了!”
阎铁珊看着地上霍休冰冷的尸身,又扫过满窟室令人窒息的金山银海、珠光宝气,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肥硕的身躯转向众人,肃声抱拳:“诸位!霍休已死,这泼天的财富……既是滔天罪证,亦是催命祸根!
阎某作为关中地主,愿担此责!
此洞窟与其中窖藏,当由老夫亲自率人封存看守,严加看管。
日后如何处置,再邀诸位英雄共议公断!独孤掌门、陆小凤、花公子、西门庄主、沈先生,诸位意下如何?”
沈浪瞥了一眼那堆积如山的金银,眼中只有漠然:“这沾满血腥的黄白之物,阎老板愿意接手这烫得能烤熟人的山芋,那是再好不过。封了!省心!”
独孤一鹤压下心头被沈浪撩起的火气,沉声道:“善。由老严暂时封存看守,最为稳妥。日后处置,我峨眉亦可遣人监督,务必将其用于正道,赈济灾民,使其不再流毒江湖!”
他对财富本身无感,只求一个干净利落的结果。
陆小凤耸耸肩:“阎老板豪气干云,这担子千斤重,辛苦你了。” 他乐得甩掉麻烦。
西门吹雪与花满楼更是漠然,钱财于他们,直如尘埃。
阎铁珊见众人无异议,心中稍定,却也知这烫手山芋接下,便是无穷风波的开端,只得喟然长叹。
沈浪不再多言,径直走向那扇紧闭如死的巨大石门。
众人只见他手指在门轴附近几个毫不起眼的凸起处或轻按、或巧旋。
“咔嚓…轰隆隆…”
一阵沉闷而巨大的机括转动声响起,那扇之前只能从外开启的断龙石门,竟缓缓地向内滑开。
门外清冷的夜风挟裹着微弱的星光,瞬间涌入,吹散了洞窟内的血腥与沉闷。
众人目光复杂地看着沈浪青衫微动的背影,又扫过地上霍休的尸身、满洞窟令人眩目的财富,一时之间,百感交集,竟无人言语。
洞窟外,夜风呜咽。
江湖的风波,似乎随着这扇石门的开启而暂时止歇。
但每个人心头都清楚,旧的恩怨埋葬于此,新的暗流,已在无人察觉的阴影深处,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