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宁的手指仍贴在漆盒边缘,掌心传来帛书微弱的温热。她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将它缓缓抱入怀中,如同护住一缕即将熄灭的火种。青霜站在她身后半步,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玄影则已悄然移至石台右侧,刀柄抵住肩胛,目光锁住那扇隐秘侧门。
殿内寂静如渊,唯有水珠自穹顶滴落,在石板上敲出缓慢节拍。谢昭宁低头凝视怀中帛书,封皮上的金丝云纹在幽光下泛着暗泽,与她幼时梦中浮现的宫墙绣样分毫不差。她闭上眼,指尖沿着纹路轻轻摩挲,同时默运《心音谱》中的“归心引”,让琴心之力顺着血脉流转,渗入纸纤维深处。
刹那间,一股暖流从胸口蔓延至四肢百骸,仿佛有谁在遥远岁月里轻唤她的名字。帛书表面浮现出淡墨痕迹,字迹由虚转实——“赤莲血脉,承嗣宗庙,藏钥北陵”。八个字如烙印刻进识海,紧随其后是一截残破族谱,墨线勾连间赫然写着:“谢氏旁支,奉诏入宫,育女代嫡。”
她猛然睁眼,喉间一紧。
六岁那夜的火光再度袭来,却不再是尚书府的断壁残垣,而是一座深宅大院的飞檐翘角。她看见自己被一名素衣女子抱在怀中,穿过长廊,躲入夹层。刀光闪过,血溅屏风,女子最后低语的不是“活下去”,而是“记住……你是谁”。
原来她从未属于尚书府。那场灭门,是转移,而非终结。
谢昭宁抬手按向肩胛骨处,胎记灼烫如燃,竟与帛书上的赤莲图腾隐隐共鸣。她终于明白,《心音谱》为何只对她奏效——这不是外人遗落的秘卷,而是她血脉中本就流淌的传承之法。每一个音符,都是前人以琴律封存的记忆锁钥,唯有赤莲后裔能唤醒。
“小姐……”青霜声音微颤,“你还好吗?”
谢昭宁没有回答,只是将帛书小心叠起,贴身收进衣襟,再用琴匣压在外侧,遮去体温波动。她站起身,动作沉稳,眼神却比方才更亮几分。
“这不是伪造。”她低声说,声音像拂过弦上的风,“这是我生来的印记。”
青霜咬唇,还想劝她离开,却被玄影抬手制止。他蹲下身,指尖抹过地面湿痕,眉头微蹙。那水迹旁有一道极淡的印痕,似鞋底轻擦而过,方向正对侧门。
来者至少三人,步伐极轻,应是擅轻功之人。距此不足百步。
谢昭宁顺着他的视线望向那扇未启的侧门,门缝底下,水珠依旧滴落,节奏却变了——原本匀速的三息一滴,此刻竟缓了半拍,像是有人在门外驻足倾听。
她不动声色,从袖中取出一根银针,弯折成钩状,又撕下一小片油纸包药丸的薄纸,裹住针尖。然后俯身,将针横卡在门缝下方的石隙间,纸片悬垂,只要门被推动,便会震起微响。
此举既不惊动潜在敌人,又能为他们争取一线反应时间。
“我们不能走。”她说,“若我不知来历,便永远是他人棋子。”
青霜攥紧药囊,指甲陷进布料。她知道小姐说得对,可这地方太静了,静得不像藏秘之所,倒像一张张开的口,等着吞下闯入者。
谢昭宁回到石台前,从琴匣内层取出一片薄竹片,用指甲将帛书上的关键字逐一刻录:赤莲、代嫡、北陵、藏钥。每刻一笔,心头便清晰一分。即便失散,哪怕只剩她一人,这些痕迹也能带她重回真相之路。
玄影检查了四周出口,确认主通道仍无异动。他右肩伤口渗血未止,黑衣已被浸透一片,却始终未发出一声痛吟。他靠墙而立,双刀横于膝前,刀锋映着微光,冷冽如霜。
谢昭宁坐回石台边缘,取出药丸服下。那是青霜备的提神清心散,入口微苦,却能压制因情绪激荡引发的眩晕。她需要清醒,不能在此刻昏沉。
“我不是尚书遗孤。”她望着幽深殿宇,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是前朝最后一支血脉守钥人。”
话音落下,殿内空气仿佛凝了一瞬。
滴水声忽然中断。
三人同时警觉抬头。
那扇被设下铃线的侧门后,传来极其细微的金属刮擦声,像是有人用刀尖缓缓拨动机关。紧接着,整座大殿陷入一种奇异的静滞——连烛火都停住了摇曳,仿佛时间也被冻结。
玄影缓缓站起,刀锋离地三寸,身体微倾,随时准备迎击。
青霜退至谢昭宁身侧,手探入药囊,指尖触到一枚铁蒺藜。
谢昭宁没有动。她只是将左手搭在琴匣扣环上,右手悄悄滑向袖中另一根银针。她的呼吸平稳,心跳却已沉如鼓点。
门外那人,还在动。
刮擦声停了片刻,随即换作一种极轻的推力,门缝下的油纸微微震颤,银针晃了一下,却没有掉落。
对方察觉了陷阱,正在试探。
谢昭宁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光已如寒潭深水。她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开始。
金属声再次响起,这次来自更高处——是门轴上方的承重石榫。有人正从顶部撬动机括,意图无声开启。
玄影眼神一凛,左手刀悄无声息地递向地面,准备在敌人落地瞬间发动突袭。
青霜屏住呼吸,手指捏紧铁蒺藜,掌心沁出冷汗。
谢昭宁缓缓抬起右手,指尖在琴匣表面轻轻一叩——三缓一急,江南旧时琴师报平安的暗语,如今成了他们唯一的联络信号。
门外,刮擦声骤然停止。
整座大殿陷入死寂。
然后,一声极轻的“咔”,从门轴深处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