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亚抓起照片冲进剪辑室,电脑屏幕还亮着未完成的素材。
她颤抖着删掉所有枯树病态的镜头,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张奶奶摸树皮的画面、小姑娘贴耳说话的画面、雁子掌心覆着新芽的画面...最后切到1953年的老照片,叠化出树杈上若隐若现的蓝绳。
凌晨三点,剪辑完成。
片名框弹出时,她盯着屏幕笑出泪来——《我们不是树》。
朱雀门外的梧桐叶正黄。
记忆馆前搭着临时讲台,台下挤着社区居民、媒体记者,还有抱着相机的林知亚。
雁子站在讲台上,手里攥着本泛旧的日记本,封皮是李杏的字迹:阿宁的病历,我藏在第三棵槐树洞里。
李杏阿姨在日记里写,她藏档案是因为怕。雁子的声音有些发颤,指腹抚过泛黄的纸页,怕担责任,怕被指责,怕阿宁的孩子恨她。
可树没怕,它年年发芽,替我们记住该记住的,替我们活该活的。
台下忽然响起抽噎声。
张奶奶用袖口抹眼睛,小芽攥着检测仪的手在抖。
雁子深吸一口气,举起手机:从今天起,我不再背所有记忆。她点开古城记忆库,拇指悬在键上,我要学树——留下该留的,放下该放的。
确认删除的提示音响起时,台下一片寂静。
雁子打开手机相册,停在一张老照片上:穿病号服的孟母靠在树边,李杏撑着伞站在雨里,两人的手交叠着按在树干上,背后是1987年的雨幕。
这张,我要永远记住。她将手机举高,让镜头扫过台下,记住她们曾这样活过。
老酒馆的新吧台泛着胡桃木的光泽。
李咖啡往摇酒器里加了金酒、接骨木糖浆,最后滴了两滴橙花水。
冰块碰撞的声响里,他想起昨夜在树下翻到的老节拍器——父亲的琴谱夹页里,夹着张1987年的便签:阿宁,《阳关三叠》最后一段,我替你拉完。
左岸。他将调好的酒倒入两盏小杯,一杯推给站在吧台前的雁子,一杯轻轻放在空位上,一杯给替别人活的人,一杯...
该给终于敢为自己活的人。雁子没接,指尖碰了碰杯壁,将两杯酒缓缓推回。
她的眼睛亮得像星子,咖啡,我们都替别人活太久了。
李咖啡望着她,忽然笑了。
他端起两杯酒,走到店外的双生树下。
酒液渗入泥土的瞬间,最顶端的新芽竟颤了颤,像在点头。
它听见了。雁子轻声说。
纪录片首映式的灯光暗下来。
林知亚站在放映室角落,看着大屏幕上的画面:枯树抽芽的延时镜头,居民围树低语的剪影,雁子贴耳倾听时睫毛的颤动,李咖啡跪地抚芽时泛红的眼尾。
画外音响起阿兰的声音:树不说话,但它记得。我们也是。
全场寂静。
直到画面切到1953年的老照片,叠化出树杈上的蓝绳——林知亚不知何时走到台前,手里攥着编好的蓝绳花环。
她踮脚将花环套在枯枝上,声音轻得像叹息:妈,我替你回家了。
掌声如潮水涌来。
林知亚抹了把脸,看见雁子站在人群最前面,朝她比了个的手势。
李咖啡站在她旁边,手里的酒杯映着屏幕的光。
夜凉了。
雁子独自登上城墙,风掀起她的衣角。
手机震动,是李咖啡发来的照片:新吧台的木头上,多了道新刻痕——给所有终于敢停下的手,和终于敢放手的人。
她望着记忆馆方向,那里的灯光还亮着。她对着风说,我记住了所有,可这一次,我选记住什么。
一片槐叶打着旋儿落在她脚边。
雁子弯腰拾起,忽然听见记忆馆方向传来一声——像是木头断裂的轻响,又像是新芽抽条的脆响。
她望着黑暗中记忆馆的轮廓,忽然想起下午清理地基时,工人挖开表层土,露出一截褪色的蓝布。
当时她没细看,只当是旧衣料。
此刻夜风掠过,那截蓝布的影子,竟和照片里林晚的蓝绳重叠在了一起。
雁子捏紧槐叶,转身往记忆馆走去。
月光下,双生树的影子交叠成两个拉手的小女孩,正朝着她来时的方向,轻轻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