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爆起的灯花溅在孟雁子手背上,她却像没感觉到似的,指尖捏着第一页稿纸的边缘,对着防空洞里的众人念道:“陈秀兰,西槐巷3号,82岁。临终前说,想再摸摸院里那棵老槐树。”
火盆里的炭块“噼啪”响了一声,她将纸页轻轻投进火盆。
橙红色的火焰腾起半尺高,映得周知远的银色袖扣泛着冷光——他正盯着洞壁角落的黑色仪器,那是阿解带来的“情境重构仪”,摄像头的小红灯正对着孟雁子的瞳孔。
“第二个名字,张建军,西槐巷7号,46岁。”孟雁子翻页的动作很慢,指腹刻意蹭过纸边的毛茬,“他最后一次清醒时说,儿子高考那天,他躲在考场外的奶茶店,看了半小时。”
阿解推了推眼镜,指尖在仪器操作屏上快速划动。
监测仪的波纹突然剧烈跳动,他低声道:“情绪峰值达标,准备采集。”
孟雁子的心跳在耳中轰鸣。
她知道此刻仪器正捕捉她的呼吸频率、瞳孔收缩程度,这些数据将成为“记忆覆盖”的锚点——周知远要的“自愿遗忘”,是用她的情绪漏洞,植入“母亲恨她”的虚假记忆。
“第三页,王淑芬……”她的声音突然轻了些,火盆里的纸灰打着旋儿往上飘,掠过她的鬓角。
藏在袖中的玻璃酒瓶贴着皮肤,是李咖啡今早塞给她的,瓶身还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锚点口诀”在她脑中循环:“酒香是线,记忆是珠,穿起来,别散。”
阿解的手指悬在“覆盖启动”键上方,抬头看了眼周知远。
后者微微颔首,目光像淬了毒的针,扎在孟雁子的后颈。
“第十七个名字,孟春兰。”
洞底突然安静得能听见雨点敲打洞顶的声音。
孟雁子的喉结动了动,这是她母亲的名字。
稿纸上的字迹是她亲手誊抄的,墨迹里浸着当年医院消毒水的气味——母亲临终前,手指攥着她的手腕,说的是“雁子,记住我,就是爱我”,不是周知远录音里的“我恨你”。
“她要崩溃了。”阿解的声音里带着兴奋,指尖按下按键。
投影仪的白光突然亮起,孟雁子眼前浮现出熟悉的病房。
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刺得她耳膜生疼,病床上的女人面容扭曲,声音像生锈的刀片:“雁子,我恨你……”
她猛地抬起左手,藏在袖中的酒瓶口抵着嘴唇。
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灌下去,灼烧感从胃部窜到眼眶——这是李咖啡调的“记忆锚酒”,用她从小到大最熟悉的气味:社区办公室的槐花油、母亲织毛衣的毛线香、终南山的松针味,全融在这杯酒里。
幻象开始扭曲。
病房的白墙裂开蛛网纹,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变成母亲哼的摇篮曲。
孟雁子看见20岁的自己坐在病床边,母亲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皱纹里全是笑:“雁子,记住我,就是爱我。”
“不可能!”阿解扑到仪器前,显示屏上的波形图炸成乱码,“她的记忆层有防护!”
洞外突然传来“嗡”的一声,像有根琴弦被用力拨断。
老地在监控车里猛拍操作台,示波器上的低频信号波峰与城墙“呼吸层”的频率曲线重合了——协会的清除技术竟触发了古城墙的记忆共振,那些被岁月封存的情绪碎片,正顺着信号逆流而上。
防空洞内,老秦突然捂住头,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他喉咙里发出呜咽:“秀芬……秀芬在喊我……”三年前他“自愿遗忘”的火场画面涌进脑海:妻子站在浓烟里,朝他伸出手,喊的是“老秦,拉我一把”,不是他后来记得的“你快走”。
小愿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看见女儿三岁生日那天,自己蹲在玄关换高跟鞋,孩子抱着小熊站在身后,哭着喊“妈妈别走”——可她后来“治愈”后的记忆里,女儿明明是笑着挥的手。
“你们不是疗愈,是偷走他们的命!”小愿突然尖叫,冲过去要拔投影仪的电源线。
阿解反应极快,反手推了她一把。
她撞在洞壁上,袖标“刺啦”一声撕开半道口子。
周知远的脸涨得通红,他掏出对讲机吼道:“启动强制净化!把所有数据备份——”
“不用了。”孟雁子的声音盖过他。
她将最后一页稿纸投进火盆,纸页燃烧的瞬间,荧光字迹在灰烬里浮现:“坐标已传,你们的罪,全城都记着。”
警笛声从远到近,像一把锋利的刀劈开雨幕。
周知远猛地抬头,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他踹翻脚边的工具箱,冲阿解喊道:“撤!带设备走!”
阿解临走前回头,目光向毒蛇吐信:“你的记忆……已经被污染了。”
孟雁子摸了摸唇边残留的酒渍,笑了:“污染我的,从来不是记忆,是你们想让我忘记的那些人。”
火光映着她的眼睛,里面有星子在跳动——那是老槐树的年轮,是考场外的奶茶杯,是母亲掌心的温度,是所有被他们想烧掉的、鲜活的、滚烫的记忆。
小愿蹲在地上,捡起被撕掉的引导员袖标。
袖标内侧贴着张泛黄的便签纸,是她女儿的字迹:“妈妈,我等你回家。”她抬头看向孟雁子,雨不知何时停了,洞外的天光漏进来,照得她脸上的泪痕发亮。
远处传来警车刹车的声音。
小愿摸了摸口袋里的U盘,那里面存着协会三年来所有“净化”记录。
她站起身,朝孟雁子走过去,脚步很慢,却很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