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粘稠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苏晚房间里的唯一光源，是那片巨大的虚拟屏幕，冰蓝色的数据流瀑布般倾泻，映着她毫无血色的脸。
眼泪已经流干，只剩下眼眶周围一圈淡淡的红，和被泪水浸泡后格外清亮的瞳孔。那双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
【潘多拉……是钥匙……也是……诅咒……】
【保护……我的……倾倾……】
两行残缺的句子，在她脑海中反复冲撞。
一个是通往真相的路径，另一个是母亲用生命留下的嘱托。
苏晚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那股被撕裂的痛楚，被她强行压了下去。现在不是沉溺于悲伤的时候。她需要答案。完整的答案。
她抬起手，擦干了脸颊上最后一点湿痕。指尖触及冰冷的皮肤，让她瞬间清醒。
常规的穷举式破译，对这种高度加密的、混合了失传文字的笔记，效果甚微。就像用筛子去捞水，得到的永远是碎片。
必须改变策略。
“‘星耀’，终止A-7号穷举模型。”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指令确认。A-7模型已终止。运算资源已释放。”冰冷的电子音回应。
屏幕上的数据洪流瞬间停止，恢复了初始的星图界面。
苏晚没有停顿，修长的手指在虚空中灵巧地舞动，一道道复杂的指令被飞速敲入。
“建立新的分析模型，代号：‘普罗米修斯’。”
“语言学基础：苏美尔楔形文字，辅以古埃及圣书体、线形文字A作为干扰项。”
“语法结构逻辑：放弃常规语言逻辑，调用‘Zero’私人数据库‘奇美拉’项目。以近代高精尖领域，尤其是基因工程、粒子物理、生物化学等学科的实验报告、学术论文、研究笔记的逻辑结构作为第一优先级进行匹配。”
“关键词锁定：‘潘多拉’、‘基因’、‘序列’、‘觉醒’。”
“运算资源：调用‘星耀’一号至五号超算中心，百分之五十算力。”
随着她最后一道指令下达，星图界面上，五个分别位于大陆、深海、极地的庞大星团，同时爆发出比刚才亮烈数倍的光芒。
如果说刚才的运算是决堤的洪水，那现在，就是引动了整片星辰大海的力量，去进行一次精准到极致的外科手术。
她赌对了。
母亲是一位顶尖的科学家，她的笔记，即便为了保密而使用了古老的文字，其内在的行文逻辑，也必然会遵循科学研究的严谨格式。
用学术的逻辑，去破解学术的笔记。
这一次，进度条的推进速度，快得惊人。
不再是之前那样缓慢的百分比攀升，而是一节一节地向上跳跃。
苏晚的心跳，随着那不断跳动的进度条，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滴——”
又是一声轻响。
但这次，不再是零碎的单词。
屏幕上，一行行被重新组合、翻译出的句子，清晰地呈现出来。
【项目代号：普罗米修斯。】
【研究方向：人类基因序列中‘沉睡片段’的激活与潜能诱导。】
【实验日志 G-7：对GR-7基因序列进行定向刺激，观察细胞活性变化。】
【……一期临床试验体b-03，出现超常规认知能力提升，但伴随有强烈的情感剥离现象……】
【……试验体c-11，身体素质增强300%，但新陈代谢速度异常加快，细胞出现加速衰老迹象……有崩溃风险……】
【……项目存在巨大伦理风险，伦理委员会审查未通过，已驳回。】
【……备忘录：绕过委员会，启动‘潘多拉’计划，获取更高权限……】
苏晚的瞳孔，在一瞬间缩成了针尖。
她的呼吸停滞了。
屏幕上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淬了冰的尖刀，狠狠扎进她的神经。
人体改造……超前实验……违背伦理……
这些只在科幻电影里出现的词汇，此刻却以一种最真实、最残酷的方式，出现在了她母亲的笔记里。
她不敢相信，那个记忆中温柔地抱着她，给她唱安眠曲的母亲，会和这样恐怖的实验联系在一起。
她的手指有些发抖，控制着数据流继续向下滚动。
她需要一个名字。
她需要一个确切的证据，来证明或者推翻她心中那个可怕的猜想。
很快，一份研究员名单的扫描件，出现在屏幕中央。
那熟悉的字迹，让苏晚的眼眶再度发热。
【基因工程部，首席研究员：林薇。】
林薇。
她母亲的名字。
原来，她不仅参与了，还是这个恐怖项目的首席研究员。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骄傲和恐惧，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在她的胸腔里疯狂地冲撞、撕扯。
她为母亲的才华而骄傲，却为她研究的内容而恐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母亲……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苏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往下看。她有一种预感，最关键的信息，还在后面。
笔记的记录时间在不断向后推移，字迹也从一开始的工整，变得越来越潦草，甚至能从一些涂改的痕迹中，感受到记录者当时内心的挣扎与不安。
【……‘潘多拉’计划失控，试验体出现不可逆转的异化……】
【……必须停止……我们创造的是怪物……】
【……上报请求被驳回，所有数据被封锁，我们被困住了……】
【……今天，顾家的人来了。他们想把这个技术，变成武器……】
看到“顾家”两个字，苏晚的身体猛地一震。
那个收养了她，却也折磨了她十多年的顾家？
他们和这个实验，又有什么关系？
无数的线索，像一张巨大的网，开始在她面前徐徐展开，而这张网的中心，就是那个名为“潘多拉”的神秘组织。
她的手指滑动得更快了。
终于，她翻到了笔记的最后一页。
那是一份核心团队的人员调动记录。
在“外派观察员”那一栏下，一个名字被用鲜红的墨水，重重地划掉了。
那力道之大，几乎要将纸张划破。
而在那个被划掉的名字旁边，有人用同样的红色，写下了一个巨大的问号，和两个触目惊心的字。
【叛逃】
被划掉的名字，正是——林薇。
“轰！”
苏晚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瞬间炸开了。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光线，都在这一刻离她远去。
世界变成了一片死寂的黑白。
她的眼中，只剩下屏幕上那个血红的词。
叛逃。
叛逃？
那个在笔记最后，写下“保护……我的……倾倾……”的母亲，是个叛逃者？
一个为了保护女儿不惜一切的母亲，怎么会和“叛逃”这个冰冷的词语联系在一起？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是被迫的？是为了保护她才选择“叛逃”？还是说，她从一开始，就是这个恐怖计划的坚定支持者，只是后来因为某种原因，才背叛了组织？
无数个念头，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疯狂滋生，每一个都让她感到彻骨的寒冷。
刚刚才被那句“保护我的倾倾”所温暖的心，在这一刻，被“叛逃”两个字，打入了万丈深渊。
原来，她所谓的真相，只是一个更加巨大的谜团的开始。
原来，她离母亲的真实面目，依旧那么遥远。
苏晚瘫坐在椅子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她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很久，久到眼睛都开始酸涩刺痛。
窗外的天色，已经开始泛起一丝鱼肚白。
漫长的一夜，即将过去。
但苏晚感觉，自己人生的黑夜，才刚刚降临。
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身体都开始变得僵硬。
她缓缓抬起手，想要关闭屏幕，却发现指尖抖得厉害，根本不听使唤。
就在这时——
“咔哒。”
一声轻微的、金属转动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声音很轻，但在极致安静的房间里，却如同惊雷。
苏晚僵住了。
有人在外面，拧动了她房间的门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