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白止戈踏入空旷冰冷的别墅大宅。
整座宅邸安静得能听见他自己的心跳。
极简主义的装潢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傲,每一件家具都摆放在固定的位置,分毫不差,一如他本人。
他扯下领带,走进浴室,任凭热水冲刷掉一身的疲惫。
带着一身水汽,白止戈在自己那张能躺下四个人的主卧大床上睡下。
意识沉入黑暗。
下一秒,他发现自己正端着一盘东西,从自家的开放式厨房里走出来。
一股食物的香气钻入鼻腔。
是盐水虾特有的,带着一丝海盐的鲜甜。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那张线条冷硬的意大利进口真皮沙发上,此刻堆着几个软乎乎的卡通抱枕,扶手上还搭着一条粉色的羊绒毯。
墙角的绿植旁边,多了一个小巧的,挂满了可爱挂件的加湿器,正喷吐着氤氲的白雾。
整个空间,被一种不属于他的,温暖而鲜活的生活气息所侵占。
他的大脑出现了瞬间的宕机。这是哪里?还是自己家吗?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将那盘热气腾腾的盐水虾,放在了茶几上。
一个身影窝在沙发里,听见动静,抬起了头。
是林见微。
一头惹眼的红发被随意地挽成一个可爱的丸子头,几缕发丝调皮地垂在脸颊边。脸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妆容,让她那张明艳的脸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和清纯。
她身上穿着一套与他这里风格格不入的粉色卡通兔子连体睡衣,帽兜上还有两只长长的兔子耳朵。
白止戈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为什么这个女人会出现在他的家里,还这副……打扮?
林见微看着愣在原地的他,很自然地歪了歪头,拖长了语调,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亲昵撒娇:“老公,愣着干嘛?快给我剥虾呀,人家手疼。”
老公?
她叫他老公?!
这两个字宛如一道精神重击,直直劈在他的认知核心,把他整个人都劈得外焦里嫩,灵魂都在冒烟。
他的意识在疯狂咆哮。
滚开!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离我远点!
别用那种称呼叫我!谁是你老公?!
他的每一个脑细胞都在抗拒,每一个毛孔都在排斥着眼前的场景。他想转身就走,想把眼前这个荒诞的女人连同这盘虾一起丢出去。
然而,他的身体有了自己的想法。
在梦境强大的逻辑支配下,他不受控制地在沙发边坐下。
然后,伸出了手。
拿起一只滚烫的虾。
白止戈清晰地感受着自己的手指,是如何僵硬,笨拙,屈辱地,为这个他厌恶到极点的女人,剥开那层薄薄的虾壳。
烫。
虾壳边缘有些锋利,划过指腹,带来轻微的刺痛。
这种真实的触感,让这场噩梦显得更加荒诞不经。
他的理智在尖叫,在挣扎。
可他的手,却异常稳定,剥虾的动作甚至因为重复而变得熟练起来。
【警告!警告!目标精神波动指数飙升!VV!你好狠!直接上“老公”杀招!】
林见微的意识海里,系统026的电子音已经叫得快要破防,滋滋啦啦地带着电流的杂音。
【你这是在目标的潜意识里,强行焊接了一个“爱你的丈夫”人格模块!他本人的清醒意识还在旁边看着!这是什么公开处刑现场!】
“别吵。”林见微的回应风轻云淡,“剂量不够,治不好他的‘恐女海王症’。”
梦境里,白止戈面前的碟子里,很快就堆起了一座由饱满q弹的虾仁组成的小山。
他以为折磨结束了。
可林见微却托着腮,眨巴着眼睛看他,继续理所当然地提出要求:“啊,你喂我吃嘛,老公~”
那一声拖着长音,又软又糯的“老公”,再次扫过白止戈的神经末梢。
他的身体,因为这句呼唤,不受控制地用牙签扎起一个虾仁,僵硬地,递到了她的嘴边。
林见微满足地张嘴吃下,脸颊微微鼓起,她幸福地眯起眼,那双漂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唔……老公你真好。”她含糊不清地夸奖道。
白止戈的身体,因为这句夸奖,动作顿了一下。
一种陌生的,让他惊恐的情绪,从心底一闪而过。
那不是愤怒,不是屈辱,而是一种……被依赖的,奇异的满足感。
不!
这个认知让他瞬间毛骨悚然。
他怎么会对这个女人的夸奖产生反应?!怎么会因为她的一个笑容而产生这种荒谬的感觉?!
疯了!
他一定是疯了!
……
白止戈猛地从梦中惊醒。
他大口地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狂跳,后背一片湿黏,全是冷汗。
他豁然睁眼,环顾四周。
熟悉的,空旷的,冰冷的卧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沉沉的黑夜,月光都被厚重的云层遮蔽,没有一丝光亮。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
没有那个温馨到诡异的客厅,没有那盘热气腾腾的盐水虾,更没有那个穿着兔子睡衣,叫他老公的女人。
一切都只是一个梦。
一个荒诞到极点的噩梦。
白止戈闭了闭眼,试图平复呼吸,随即,一股强烈的恶心和烦躁感涌了上来。
他惊疑地举起自己的双手,摊开在眼前。
骨节分明,干净修长。
这双手,刚刚在梦里,为那个他最鄙夷的女人,剥了一整盘的虾,甚至还……喂到了她嘴里。
他甚至能回忆起虾壳的触感,虾肉的温度,以及……那个女人满足的咀嚼声。
那该死的,梦里一闪而过的满足感,此刻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白止戈的胃里一阵翻搅。
他猛地掀开被子,赤着脚冲进宽大冰冷的洗手间。
“哗啦——”
他拧开水龙头,将冷水开到最大,然后把自己的双手,一遍又一遍地置于刺骨的冷水之下。
他用洗手液,反复地,用力地搓洗着自己的每一根手指,每一个指缝,想洗掉那份触感,洗掉那份记忆,洗掉那份让他感到陌生的,不受控制的“背叛”。
直到双手被搓得通红,皮肤传来阵阵刺痛,他才停下动作。
白止戈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镜中的男人,头发微湿,脸色阴沉。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手因为过度清洗而微微泛红。
白止戈用手撑着冰冷的大理石台面,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想,这一定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荒诞,最恶心的一个梦。
他必须,立刻,马上,忘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