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逐云的杀青,如同一个清晰的分水岭,将《长亭雪》的拍摄工作划入了最后一个,也是最特殊、最煎熬的阶段——等待期。
整个剧组如同一艘完成了大部分航程的巨轮,此刻却不得不抛锚在一片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海域。所有的风帆都已收起,引擎降至最低功率,船上所有的人员都屏息凝神,目光聚焦在同一个方向——那间位于城市另一端、被梧桐树荫静静笼罩的公馆病房。
片场并未完全沉寂,但气氛已然改变。大规模的拍摄活动暂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精细和琐碎的收尾工作。美术组和道具组在反复检查、修补每一处布景和道具的细节,确保它们能随时以最完美的状态迎接主人的归来;摄影组和灯光组则在反复调试设备,模拟着最后几场戏可能需要的各种光线角度和镜头运动,力求将等待的时间压缩到最短;剪辑师已经开始对已拍摄的海量素材进行初步的整理和粗剪,试图勾勒出电影的雏形,也为了更清晰地明确最后需要补全的关键画面。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期待、焦虑和巨大耐心的特殊张力。没有人抱怨,没有人催促。每一个工作人员都清楚地知道,他们在等待的是什么——不仅仅是一位主演的回归,更是一位备受尊敬的艺术家,在与生命赛跑后,渴望为自己倾注心血的作品画上圆满句号的最后冲刺。
导演的办公室成了临时的“指挥部”,墙上贴满了最后几场戏的分镜图和时间表,但每一个日期后面都标注着一个巨大的问号。导演和制片人每天最重要的工作,不再是催促进度,而是与梧桐公馆保持密切而克制的联系。
电话通常是打给萧逐云或者陈叔,声音压得很低,语气充满了小心翼翼的关切:
“逐云,今天萧老师情况怎么样?”
“精神好点了吗?胃口有没有好一些?”
“不着急,完全不着急,让萧老师好好休息,身体是第一位的。”
“有什么需要剧组配合的,尽管开口。”
每一次得到“今天状态平稳”、“比昨天多吃了半碗粥”这类微小的、积极的消息,都能让整个“指挥部”的气氛轻松片刻,仿佛看到了一丝曙光。而如果听到“昨晚没睡好”、“有些低烧”的反馈,所有人的心便会立刻揪紧,气氛重新变得凝重。
萧逐云成了连接剧组与病房最重要的桥梁。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父亲身体状况的细微变化,也比任何人都更迫切地期盼着父亲能够好起来,完成最后的心愿。但他将这份焦灼深深地埋在心底,在剧组面前,他展现出惊人的沉稳和耐心,反复安抚大家:“我爸在努力恢复,需要时间,我们不能急。” 在父亲面前,他则将所有外界的压力和期待隔绝开来,只留下最纯粹的陪伴和鼓励。
他不再主动提及电影,只是更细心地照顾着父亲的饮食起居,陪他听舒缓的音乐,读一些轻松的散文,在天气晴好的午后,搀扶着他在洒满阳光的玻璃暖房里极其缓慢地散步。他像守护着一簇风中残烛,用尽全力维持着那微弱却珍贵的火苗,等待它积蓄起足够的力量,完成最后一次,也是最灿烂的燃烧。
而萧惊弦,这位风暴的中心,却显得异乎寻常的平静。他依旧沉默寡言,大部分时间都在静养。但细心如萧逐云,却能察觉到父亲身上一些微妙的变化。他翻阅报纸时,目光在娱乐版关于《长亭雪》的报道上停留的时间变长了;他听音乐时,如果偶尔听到一段电影原声风格的旋律,眼神会有一瞬间的恍惚和专注;甚至在极少数精神很好的时刻,他会主动问起剧组一些老朋友的近况。
这是一种无声的备战。他的身体在休眠,但他的艺术灵魂,从未真正沉睡。那未完成的《长亭雪》,像一块磁石,始终吸引着他生命最后的光芒。
全剧组的人,都在这种漫长的等待中,达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他们精心维护着片场的一切,仿佛萧惊弦明天就会回来。他们谈论未来时,总会自然地说“等萧老师回来之后……”,语气坚定,没有一丝怀疑。这种信念,本身就成为了一种强大的力量,一种温暖的祝福,穿越空间,汇聚到梧桐公馆,默默支撑着那对父子。
这是一场与时间的最终决战。
敌人是病魔,是虚弱,是不确定性。
武器是耐心,是信念,是无声的爱与守护。
所有人都在等待。
等待冬雪消融,春回大地。
等待那倔强的身影,重新站在镜头前,用生命最后的光华,为这部凝聚了太多血泪与深情的电影,落下最完美、也最沉重的一笔。
曙光,就在耐心的尽头。
他们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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