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何方上门,周瑜嘴角微微一勾。
随即亲自出门相迎,引着何方穿过庭院,步入内室。
周家的宅邸小了些,但这只是一处宅邸而已。
内室布置简洁,只摆着几张案几、胡椅、蒲团等。
墙角燃着淡淡的熏香,与外头的喧闹截然不同。
刚坐下,便有个裹着青巾的老者端着茶点进来。
老者胡须花白,动作却稳当利落,放下茶盏后便立在角落。
何方也不绕弯子,坐下便把筹备豪杰会时遇到的难题说出。
首先便是比武台过高的僭越,以及场地设置。
周瑜闻言皱起眉头,指尖情不自禁的案几上轻轻敲着。
他虽智力很高,却毕竟年少,没太多处理这类杂事的经验,一时间也想不出周全的对策。
两人好一番商议,却总有不顺的地方。
陡然,角落里的青巾老者忽然开口:“二位公子以微末之姿,欲取‘天下豪杰’这等贪天之功,行事自然步步艰辛。
步子没踩稳,名头却先喊得太响,哪有不慌的道理?”
这话如惊雷般落在两人耳中,周瑜还没什么。
何方却是猛地醒悟过来。
是啊!他们只想着把场面做足,却忘了自己的身份根本撑不起“天下”二字,难怪处处觉得掣肘。
用后世的话说,就是步子迈的太大了。
就是后世的UFc,那也是一点点慢慢做出来的。
哪有自己这样胡子眉毛一抓一大把,恨不得直接起飞上市的。
仔细思量,还是最近接着大将军的名头,诸事太顺有点飘了。
他这心中一动,才想起来扫描一下那个老头。
毕竟在权贵家中,这种带着青巾包头的,一般都是奴仆,也就是史书中所谓的苍头。
这一扫描,何方登时面容古怪起来。
这老人是周瑜他爹周异......仔细一思量,倒也明白过来。
周瑜和他之间一顿讨论,感觉都要飞了,还顺便帮自家拿下二成的博彩收入。
回家之后难免要和他的老父亲一番炫耀。
周异当了多年的雒阳令,人老成精,智力虽不如周瑜,但也相差不大,而且经验丰富,所以很轻易的便看出其中很多问题。
甚至断言,何方很快就会来找周瑜。
于是爷俩演了这样一出戏。
既然人爷俩喜欢演戏,何方寻思着便陪着咽下去,于是连忙起身拱手道:“还请老丈指点迷津!”
周瑜也跟着起身行礼:“愿闻老丈高见。”
只是神色眼观鼻鼻观心。
老者缓缓抬眼,目光扫过两人:“这‘天下豪杰会’的名头,如今喊喊无妨。
毕竟你们眼下只是小打小闹,朝廷不会放在心上。
可若是将来真做大了,务必改名,比如叫‘津口武艺赛’‘雒阳义勇会’,把名头往‘地方’‘安抚’上靠,避开‘天下’二字,才能避祸。”
何方与周瑜连忙点头。
“至于眼下的筹备,”
周异继续道,“第一步,别先急着请外地豪杰,先在津帮内部选些拳脚利索的帮众,再找些本地相熟的游侠,让他们先参赛。
一来能把比赛的流程、规矩摸熟。
比如怎么分场次、怎么判输赢、怎么避免死伤。
二来能先在底层热闹起来,让津口的百姓先看到好处,往后外地豪杰来了,也有个‘先例’可循,不至于乱了套。”
他顿了顿,又点出关键问题:“至于参赛游侠的身份核查,光靠津帮的人不够。
可请河南尹府派两名吏员驻场,对外说是‘协助登记’,实则帮你们筛掉逃犯、黄巾余党。
还要先签订生死契,若是真出了人命,便按‘比武失手致死’论处,让涉事者自行承担罪责。
你们只需及时报官,别把自己扯进去。
分清权责,才能免责。”
“还有赏钱的发放......”
何方与周瑜听得目瞪口呆。
周异说的每一条,都正好戳中他们没考虑到的漏洞,从名头避祸到流程试错,从身份核查到赏钱发放。
句句都是务实的法子,比他们空泛的盘算周全得多。
于是何方又追问起买地的难题。
“冯方这人,表里不一,靠着宦官门路上位,偏要撑着世家的体面。
爱西域美人,却怕人说他耽于美色;要花钱,又不愿落个‘贪腐’的名声。”老者侃侃而谈。
“雒阳周边的地虽好,产出的麦子却不会比外地贵。
第一步,你们可让人采买些西域少见的香料、宝石,再寻两个懂歌舞的西域女子,说是‘津帮孝敬侍中大人的薄礼’,先把关系搭起来。
冯方收了礼,定会记着你们的情分。”
“可这送礼,会不会显得我们刻意?”周瑜皱眉问道。
“不会。”周异摇头,“你们只说是‘感谢侍中大人平日对津口事务的关照’,不提地的事。
冯方心里清楚,却不会点破。”
顿了顿,周异又道:“第二步,等过个三五日,再让何队率以‘津帮想办些民生事,却缺块合适的地’为由,去拜访冯方。
只说‘听闻大人名下有处闲置之地,不知能否暂借或转租’,
再许他每年缴纳一笔‘租金’。
这笔租金不用多,只能聊补采买西域物件的花销。”
何方眼睛一亮:“老丈是说,顺着他花销大的软肋,让他觉得这地的收入远比种麦子强。”
“正是。”老者点头,“冯方那片地租给你们,既能得钱,又能落个‘体恤民生’的名声;
至于买不买这块地,就看你们的打算。
他若是同意租,再顺着说下来,给个大价钱,买也就顺理成章了。”
周瑜沉吟道:“可若是冯方贪得无厌,故意抬高租金怎么办?”
周异笑了笑:“他不会。
冯方虽爱钱,却更怕惹麻烦。
你们背后有大将军府和周家,他心里有数,不敢狮子大开口。
再说,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何方松了口气,起身对着老者深深一揖:“老丈这法子,既避了冯方的忌讳,又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真是雪中送炭!”
老者摆了摆手,语气平淡:“不过是顺藤摸瓜罢了。
你们记着,对付冯方这类人,不要硬碰硬,要顺着他的喜好和顾虑来。
他要体面,你们就给足他体面。
他要好处,你们就给够他好处,这样事情才能成。”
何方试探的问道:“老丈如此见地,不知是何方高人?”
老头淡淡道:“老夫只是个苍头,不过活得久,见得多罢了。”
周瑜道:“西域的香料、珠玉,我明日便让人去采买。”
是采买,还是家里本来就有?
何方听他这话,却也不点破,只顺着话头道:“既如此,那我便先回津帮,把帮众与本地游侠的小赛事张罗起来,先摸熟套路。
只是此事雒阳令那边,若是催促起来……”
他话未说完,老者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厌色,显然是不喜周晖纨绔做派。
周瑜忙笑道:“何兄放心,家兄那边,我自会分说。”
此时窗外天色渐暗,庭院里已燃起了灯笼,何方起身拱手:“天色不早,在下便不叨扰了,改日再来拜谢。”
周瑜亲自送他至院门外,待何方身影消失在巷口,才转身快步返回内室,对着周异再次躬身行礼:“阿翁方才的指点,儿臣记在心里了。”
周异抬手扶起他,只淡淡道:“今日这些话,不过是一个老苍头随口所言,我从未来过这内室,你也莫要对外提及。”
周瑜垂首应道:“儿臣省得。”
......
夜色下,几名黑衣人的脚步逐渐加快。
他渐渐形成一个包围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