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成如愿先是一怔,睫毛轻轻颤了颤,霍秋明总能这样,在她没说透时就摸清心意。她的嘴角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意。
“万家银行的流动资金,绝大多数是商行的周转款、老百姓的养老钱。说白了,他们这是拿着这些老百姓的血汗钱,做着这伤天害理的买卖。所以,万家银行必须倒。”成如愿垂眸沉默片刻,再抬眼时,眼底的温和全褪成了冷意,唇线抿得平直,连语气都像裹了层冰:“我要他们翻不了身。”
霍夏光来了兴趣:“你想怎么做。”
“万家和霍家是姻亲,所以不管是二哥你还是我,都不方便出面。”成如愿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但舆论能当刀子用,只要二哥你让人暗中传出谣言,就说万顺投资栽了,欠了一屁股债,现在正打算动万家银行里的存款去填窟窿,要挪用万家银行里的资金。”
霍夏光的手举着茶杯顿在半空,眼底飞快闪过一丝了然——他混迹商场多年,哪听不出这话里的门道?
霍秋明也不是蠢人,相反,他是何等聪明,不过须臾,已经抓住其中关键。
他抬眼,已把后续的风险与对策都想透:“传谣言得找对的人,不能沾霍家的边。而且得先放些万顺资金紧张的铺垫,再爆动存款填窟窿,才显得真。”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得提前跟钱币司的人打声招呼,等挤兑起来,他们查账时才会顺理成章。”
每句话都踩在要害上,比成如愿最初的想法更周全,显然是瞬间就把这局棋的前前后后都盘清了。
“商场伐谋无声,好方法。”霍夏光颔首,有一下没一下的鼓掌,连赞叹都显得敷衍。
谣言或负面消息极易触发市场恐慌,而银行破产最直接的受害者是普通储户。无论是商行的周转资金,还是百姓的养老积蓄,一旦银行倒闭便往往血本无归,正如成如愿所言,银行挪用储户血汗钱投机失败,最终买单的是无辜民众。
万家银行一旦陷入信用危机,先垮的是人心。先是小储户来提款,接着商行开始催要拆借的款项。
等“挪用存款填窟窿”的流言坐实,海市的商户必然都不敢再往万家银行里存钱。
这一系列后续结果将会产生根基动摇的全面溃败。
提款的人一波接一波,万家银行找不到愿意帮他的资金周转很快,就只能挂出“暂缺现款”的木牌。
等这牌子一挂,更像往火里添了油,流言会在半天内传遍全城,连跟万家有往来的商行都会慌着抽走资金,用不了几天,万家银行就得关门歇业,满街都是骂骂咧咧讨说法的储户。
“不过到时候万家肯定会上门来找大哥大嫂帮忙。”考虑到万宁立场不明,成如愿静了静,并未明说对万宁的怀疑,只是道:“如果大哥大嫂出手帮忙,我们只能往里头添把火了。”
真到那时候,拼得就是兄弟几人,谁的资产更雄厚了。
“没事。”霍秋明不怎么在意地说:“明天我就跟大哥借钱,尽量把他手里能流动的资金都借走不就行了。”
成如愿一听,噗呲笑出来:“倒也是个好办法。”
简单粗暴。
“呵呵。我看你们夫妻还能瞒我多少,还能瞒我多久。”霍夏光冷笑两声:“罢了,哥哥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哥哥是把枪,哪里有用往哪刚。”
成如愿霍秋明:“……”
两日后,陆怀平陆上将悄然抵达海市。
霍秋明在晨曦刚漫过东边房檐就轻手轻脚地起床洗漱。
窗外还裹着层薄纱似的雾,霍秋明准备出门,要去和他的上司接头汇合,他打算留下纸条告诉成如愿,今天无法陪同成如愿一起去训练。
在他刚拿起钢笔准备落笔,成如愿恰巧微微转醒,眼角还带着点未褪的倦意。
霍秋明见状,蹲在床边,对着还睡眼朦胧的成如愿语气轻柔地说:“我今日不能陪你,要不然你休息一天?”
成如愿小小的打了个哈欠,慢慢从枕头上撑着身子坐起,长发顺着肩头滑落。白皙如美玉的手指拢着额前易碎的发丝在耳后,笑道:“没事,你去忙你的事,总不能你不在,我都不出门。”
霍秋明知道成如愿所言在理,他不可能时时刻刻都能陪在她身边,亦或是拘着她不让她出门。
只是当下多事之秋,他总是不放心。
成如愿见他眉峰微拧,朝他伸出手,往他眉头按了按:“放心吧,我出门都是林伯开车接送,就这么一段路,不会有事。再说还有徐浩他们呢。”
霍秋明顺着成如愿的指尖主动低头,把额头更凑近她一些。他的视线看向她搭在明黄色被子上另一只白净的手,肤若温瓷。
是一双一看就属于大家闺秀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饱满,透着粉白,精致且赏心悦目。
但是他清楚知道这双白皙纤细的手心,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茧子。那是她力量训练和练习枪击留下的痕迹。
霍秋明反手握住她抵在他眉间的手,叮嘱:“照顾好自己。”
他的手大,掌心温热,把她的手包在里面,热乎乎的。
成如愿有些别扭,轻轻挣脱:“知道了,快去忙吧。”
“那我走了。”霍秋明起身,出门之前又转头添了句:“时间还早,你可以再睡一会,还有,记得吃了早饭再出门。”
“嗯。”成如愿歪头应了,清澈灵动的眼透着笑意。
门被轻轻带上,成如愿揉了揉依旧发沉的眼皮,目光慢悠悠落在窗外的晨光上。
眼神放空片刻,她慢吞吞地伸了个懒腰,掀开薄被起身下床,成如愿赤着脚走到窗边,指尖轻轻拨开窗帘,晨雾里的绿意一下子撞进眼里。
霍秋明走了,成如愿也没心思再睡。呼吸了一会清晨的新鲜空气,利落换上便捷的衣服,就晨跑去了。
空腹跑了几公里,洗漱完后,成如愿吃过早饭,便打算出发去场馆继续练习射击。
林伯已经备好车子,候在院子大门,徐浩和宋王德也等在车子旁边。
他们平时工作时间都是身形如青松,腰杆挺直。这会却难得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交流到一半,见到成如愿,立马恢复往常一本正经的模样。
徐浩年纪比宋王德小,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欲止又言,好不纠结,最终默默把嘴闭上,忍住了。
成如愿在他们面前站定,语气亲和问道:“有事可以直说。”
徐浩暗搓搓的捅了身边的宋王德一下,示意——你说。
宋王德拗不过徐浩,只好支支吾吾开口:“就是刚刚听霍大先生提了一嘴,说是陆怀平陆上将来海市了,霍大先生晚些还会去陆上将见个面,就……那什么……”
徐浩和宋王德虽然平日里都老神在在的成熟稳重的模样,可“想见陆上将”的渴望,此刻倒是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对于陆怀平抵达海市这件事,知道这个消息的人不多。
霍松原是其中之一,他与陆怀平曾经在一起共事过,两人还是朋友,关系颇为熟稔。
而徐浩宋王德也是为数不多的知情者。
他们二人原本就是霍松原部下,因为负伤才不得不退居二线。
退下来以后,上头原本给他们分配的是文书工作,可两个人都闲不住。
霍松原这几年虽然因为年龄而递了主动递了辞呈,但按他原先的职位和权力,他和他的家人都完全拥有分配警卫员的资格。
于是霍松原便把他们二人调配到霍家当警卫员。
两人都干着一份工作领两份工资。
徐浩比宋王德退得早,没见过陆怀平,只从平日两人闲聊里听说过这位功勋卓着、早就闻名遐迩的上将。他心里满是敬佩与好奇,总盼着有机会能见上一面。
成如愿还当是什么事。
当下听了,直接说:“给你们放一天假,跟着爸爸,或许还能见上一面。”
成如愿十分理解徐浩和宋王德想要见陆上将的心理。
这两人盼着见陆上将的劲儿,和现代人追心心念念的偶像没半分差别。
听了成如愿的话,两人表面上强装镇定,可眼底藏不住的亮,还有不自觉挺直的腰杆,都透着藏不住的期待。
成如愿挥挥手,爽快道:“快去吧,一会爸爸都该出门了。”
两人脚跟“咔嗒”一声并拢,右臂迅速抬至眉际,指尖绷得笔直,标准的军礼在晨光里划出利落的弧度。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眼角眉梢全是按捺不住的欣喜,连耳廓都透着兴奋的红,他们异口同声道:“谢谢三少奶奶。”
成如愿见状,唇边漾开一抹温和的笑,抬手轻轻颔首回礼。
徐浩宋王德小跑着离去,成如愿俯身坐进车厢。
车子一路稳稳的行驶。
行驶到城西半路,她看见了付雪。
在成如愿印象中,付雪向来是张扬高傲的性子,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盛气,可此刻,她脸上只剩一片木然。
她像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犹如一具行尸走肉,漫无目的地走,脚步虚浮地碾过路边的落叶,连风掠过发梢都惊不起她半分波澜。
邮差小哥骑着28英寸的自行车走街串巷,他速度极快,车把手上的黄铜铃铛“叮铃叮铃”急促响起,他试图惊醒前方神魂出游的付雪,扯开嗓子大声喊道:“让一让,让一让!”
下一秒,他发现付雪像是没听见根本不为所动后,便连忙捏紧刹车,由于惯性,自行车并不能马上停下来,反而随着惯性,邮差小哥整个人向前扑去。
眼看就要撞上行人,还是个穿着打扮异常时髦的富家小姐时,他急得一身冷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付雪的胳膊被大力的拉扯。
随之,她跌进一个柔软又馨香的怀里。
28英寸的大车轮也随之“哐当”一声侧倒在地,链条卡得死死的,车把上的铜铃铛被磕得“叮铃铃”乱响,后座的邮袋摔开了口,好几封信散落在晨光里。
付雪呆愣地望着面前摔倒在地的邮差小哥,听见这刺耳的铃声,才猛然回神。
她意识到邮差小哥是因为自己才摔得这样狼狈,顾不得对身后的人道谢,连忙上前,打算将人扶起。
昨夜里下过雨,路面湿滑泥泞,邮差小哥身上沾满泥点子。
于是,付雪伸出去的手顿了一秒。
然后她就看见有一双白皙的手腕越过她,毫不犹豫地上前邮差小哥搀扶起来。
慧花也连忙上前帮忙,把自行车扶起,推至一边,靠墙斜放好。
路过的行人也帮一起把弄脏的信封捡起来,小心地擦干净,再一一交还给邮差小哥。
邮差小哥膝盖有伤,裤管磨出了毛边,隐约渗着点淡褐色的印子。但他还是忍着对着众人诚心道谢。
付雪动了动嘴唇,还是没把那句“对不起”说出口。
成如愿低声询问邮差小哥:“膝盖要不要紧?需不需要我送你去医院?或者去附近医馆?”
邮差小哥也就普通人家,对医院这种地方谢敬不敏,总觉得去趟医院得花不少钱。于是他试着活动了一下,就是个皮外伤,没伤着筋骨,便不怎么在意,坦荡地笑说:“没事儿,这点小伤用不着去医院,那地方看个病贵着呢。”
为了证明自己没什么大事,他还站起来,结果立马龇牙咧嘴疼的“嘶”了一声。
“去医院吧,医药费我出。”付雪从手提包里抽出几张大洋,指尖捏着钞票的边角递过去,语调硬邦邦地说:“这钱够你挂号看诊,剩下的你随意处理。别为了省那点钱,小心到时候耽误了,变成残疾。”
付雪早几年就听说府里下人摔断腿,为了省医药费,硬拖着不去看,结果骨头长歪了,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付雪没有恶意,但因为是性格使然,梆硬的语气加上生硬的递钱动作,显得她处处透着居高临下的施舍。
——像是在打发一个叫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