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笑我是陛下的百宝箱,其实他们不懂。我收着的不是奇珍异宝,是陛下走过的几十年光阴。
初入小殿下宫中时,我管着小库房。昭阳殿下有次摔疼膝盖,我找药油时顺手拿了块饴糖。
她含着糖破涕为笑的模样,让我突然明白——能让她展颜的,都是宝贝。后来她悄悄在我兜里塞满蜜饯:以后本殿下的糖,分你一半。
记得有年恭礼生辰,我们想给他庆生却凑不出钱。她不知从哪听说,竟典了支金钗让我们置办。
那夜我们躲在值房吃长寿面,她突然端着糕点出现:怎么不叫本殿下?
后来每年我们四个生辰,她都会准备礼物。
恭言得了一支狼毫笔,恭和得了套银针,我得了方歙砚,恭礼得了把匕首。
她说:你们陪着本殿下长大,本殿下也要陪着你们变老。
那三年,我的库房成了最危险的地方。有人借进贡之名送毒玉枕,有人在赏赐的布匹里藏蛊虫。
最可怕的是那次,四皇女送来的补药里混了剧毒。她端着药碗苦笑:四妹素来最心疼朕...
我抢过药碗砸了,她却说:恭从,别怪四妹,她不知情。
后来我在库房外加了三道锁,每件物品都要亲自查验。有次查出二皇女送的砚台里藏毒针,她把自己关在书房一整日。
晚上我去送膳,见她对着妹妹们的画像发呆:孤知道不是她们的本意...是我们都太弱小....没办法保护自己...也没办法保护别人....
那夜我们四个陪她在库房清点,她指着我们年轻时一起做的花灯说:至少还有你们保护着孤。
我中蛊那年,还是太女的陛下翻遍了医书。太医院都说无解时,她竟要亲自试药。
我们四个跪着求她,她却说:你们能为孤死,孤为何不能为你们试药?后来还是恭礼想出办法,用银针逼毒,殿下就守在一旁,我每吐一口黑血,她就给我喂一颗蜜枣。
恭言腹部受伤昏迷时,殿下把先皇让她学批的奏折都搬到他榻前批阅。有次恭言梦呓要水,她立即放下朱笔亲自喂水。我进去送药时,见她一边批奏章一边握着恭言的手,就像小时候他守着她一样。
恭礼中箭发烧那几日,殿下把私库的冰蚕丝被都搬来了。
那么怕热的一个人,竟在炎夏陪着他在不透风的房里住了七天。后来恭礼伤愈,殿下却中了暑。我们四个守着她时,她还在笑:这下扯平了。
她读书时,我收着太傅夸赞的习字;习武时,我存着第一把木弓;及笄时,我藏着剪下的青丝。
后来她成为太女,我开始收集能安邦定国的典籍。户部哭穷那年,我献上的《漕运改良疏》解了燃眉之急。
她惊喜道:恭从,你真是孤的福星。那夜她特意来库房,又送我一方歙砚:我知道你爱练字。
我想说殿下,我房里的歙砚都能摆满一整张桌子。
三殿下闯宫事发那日,她摔了最爱的松烟墨。我悄悄收起碎片,后来请工匠镶成镇纸。
她发现时沉默良久,轻声道:难为你还留着。
其实我更想留住的,是那个会在妹妹犯错后偷偷求情的皇姐。
她抚着镇纸说:恭从,你比朕更懂珍惜。
落鹰涧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在整理边陲舆图。
听到陛下遇刺,我疯了一样翻找药材,百年老参、雪山灵芝...抱着药箱赶往紫寰宫时,我在阶前摔了跤。
太医取药时震惊道:周大侍,这是能起死回生的宝贝啊!我抹着泪想:若能换陛下安康,拆了太庙又何妨。
她醒来后听说此事,红着眼圈骂:傻恭从,朕要是真走了,那些东西算什么...
她与凤君冷战期间,食欲不佳。我天天变着花样找点心,有回找到江南的梅子糕,她尝了口说:和小时候味道一样。
后来他们和好如初,我特意收了对鸳鸯壶,她见着直笑:恭从,连这个都备着?那对壶她一直用到最后,有次不小心碰碎一只,她叹道:可惜了你一片心。
晚年她爱忆旧,常让我找从前的东西。有回要看及笄时的珠花,我翻箱倒柜寻出来,她对着铜镜比划:居然还戴得下。
其实珠花早已褪色,我每年都悄悄重新串过。她摸着珠花忽然落泪:这一生,最对不住的就是你们四个...
最后那场病里,她常盯着多宝格出神。某日忽然说:恭从,把朕的宝贝都拿来。
我搬来七个樟木箱,她一件件抚摸,最后停在那方镶着墨碎的镇纸上:原来...都过去了。临走前她交给我一把钥匙:库房...交给你了。
如今新帝特许我守着旧库房。
昨日清点器物时,发现陛下幼年的拨浪鼓。我坐在夕阳里轻轻摇晃,鼓声惊醒了打盹的恭言。
我们四个老家伙围着拨浪鼓发呆,忽然记起她三岁时听着鼓声睡觉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