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赌坊听风
夜色下的三河集，比白天更添几分喧嚣与浮躁。沿河的酒肆赌坊灯火通明，映得河面流光溢彩，也照出无数在欲望与生计间浮沉的面孔。
陈笑宝穿着一身乔老三弄来的、半新不旧的灰色短打，脸上稍微做了些修饰，显得肤色暗沉，眉眼平庸，混在往来的人流中，毫不起眼。他体内伤势未愈，内力也只恢复了三四成，脚步刻意放得沉重，与周围那些为生活奔波的苦力、小贩并无二致。
乔老三走在他身侧，依旧是那副市井老油条的模样，熟稔地与路过的各色人等打着招呼，插科打诨，眼神却在不经意间扫过四周，警惕着任何异常。
他们的目的地，是位于码头区与平民区交界处的一家名为“四海赌坊”的地方。这里比醉仙楼后巷的赌场规模更大，人员更杂，不仅是赌徒的销金窟，也是三教九流交换信息、洽谈“生意”的灰色地带。
“进去后，多看，多听，少说话。”乔老三低声叮嘱，“尤其是靠近里面那张玩‘牌九’的大桌，那里常有些‘体面人’，消息也最灵通。我会在门口附近帮你盯着。”
陈笑宝微微点头，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因紧张而隐隐泛起的刺痛，迈步走进了四海赌坊那扇喧闹的大门。
一股混杂着汗味、烟草味、劣质酒水以及人类各种激烈情绪的热浪扑面而来。骰子声、骨牌碰撞声、赢钱的狂笑与输钱的咒骂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头晕目眩的声浪。陈笑宝定了定神，目光迅速扫过全场，随即如同一个有些好奇又有些拘谨的寻常年轻人，慢慢挤到靠近那张牌九大桌的人群外围，假装被激烈的赌局吸引。
他的耳朵，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嘈杂的声浪中，捕捉着那些有用的碎片。
“……妈的，手气真背！早知道今天该去拜拜河神……”
“听说昨晚排帮和漕帮又在西码头干了一架？动静不小啊。”
“何止！官军都差点出动弹压了！王参将这回是真火了，排帮这次捞过界了……”
“捞过界？我看他们是找到新靠山了！你没见最近他们帮里多了些生面孔？神神秘秘的……”
“嘘！小声点！那些人也敢议论？不要命了！”
新靠山？生面孔？ 陈笑宝心中一动，这与乔老三探听到的“圣教”线索吻合。他不动声色，将注意力更加集中。
牌九桌上，一个穿着绸衫、手指上戴着个硕大金戒指的胖子似乎手风颇顺，面前堆了不少银钱，正志得意满地与旁边一个师爷模样的人低声谈笑。
“刘掌柜今天财运亨通啊！”师爷奉承道。
“哈哈，托福托福！”刘掌柜压低声音，“也是托了那位的福，给指了条明路，最近那批货，总算顺利脱手了。”
“哦？可是……排帮那边没为难？”
“为难？”刘掌柜嗤笑一声，声音压得更低，“他们现在自顾不暇！听说惹上了不该惹的人，连‘上面’都惊动了，正焦头烂额呢！那位使者说了，只要咱们按规矩办事，保咱们平安发财……”
使者？上面？ 陈笑宝捕捉到这两个关键词。这“使者”很可能就是圣教的人，而“上面”，指的是朝堂？还是圣教内部更高层？
就在这时，赌坊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几个穿着排帮服饰、面色不善的汉子簇拥着一个眼神阴鸷的中年人走了进来。那中年人腰间佩着一把分水刺，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是个高手。
“是排帮的雷豹！他怎么来了？”人群中有人低声惊呼，原本喧闹的赌坊瞬间安静了不少，气氛变得有些凝滞。
陈笑宝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地将身体往人群里缩了缩。雷豹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全场，似乎在寻找什么。
乔老三在门口附近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稳住。
雷豹并未过多停留，直接朝着赌坊后面供贵客休息的雅间走去，显然不是来赌钱的。但他带来的压迫感，让整个赌坊的空气都仿佛沉重了几分。
陈笑宝趁此机会，留意到牌九桌上那个刘掌柜和师爷交换了一个紧张的眼神，随即很快恢复了正常，但之前的谈笑风生却不见了。
排帮内部似乎也并非铁板一块，而且他们对“那位使者”以及可能到来的麻烦，心存忌惮。 陈笑宝迅速做出判断。
又停留了片刻，确认听不到更多有价值的消息，且雷豹带来的风险未知，陈笑宝对乔老三微微颔首，两人一前一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四海赌坊。
回到外面清冷的夜风中，陈笑宝才感觉胸口的闷痛缓解了些许。
“怎么样？”乔老三低声问。
“排帮确实引入了外力，被称为‘使者’，气焰嚣张，但内部似乎也有人感到不安。官军对排帮的不满正在加剧。另外，有个叫刘掌柜的商人，似乎通过‘使者’的路子在做生意。”陈笑宝言简意赅地总结。
乔老三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刘掌柜？可是那个做绸缎和私盐生意的刘扒皮？哼，果然蛇鼠一窝！雷豹突然出现，恐怕不是巧合，要么是来找人，要么是来震慑。”
他沉吟片刻，道：“圣教的触角看来伸得比我想象的还深。那个刘扒皮，或许是个突破口。他知道‘使者’的存在，甚至可能有联系。”
“三爷的意思是？”
“明天，我去会会这个刘扒皮。”乔老三脸上露出市侩的笑容，“他最近有批货要走我的水道，正好谈谈‘价钱’。”
陈笑宝立刻明白，乔老三这是要利用手中的资源和手段，从刘掌柜那里套取更多关于“使者”的信息。
“需要我做什么？”
“你继续养伤，但别闲着。”乔老三看着他，“想想怎么利用我们目前知道的这些，给排帮和那个‘使者’，再找点‘麻烦’。光靠官军施压还不够，得让他们内部先乱起来。”
陈笑宝点了点头，脑中已经开始飞速盘算。挑拨离间，制造矛盾，这本就是《红尘经》的拿手好戏。
两人不再多言，迅速融入夜色，返回隐蔽的水寨。
这一次赌坊之行，虽未直接找到逍遥或明月心的线索，却更清晰地勾勒出了三河集水下暗流的脉络。圣教的阴影，官府的权柄，帮派的厮杀，以及无数在夹缝中求存的普通人……这一切，都成了陈笑宝下一步落子的棋盘。
他知道，自己必须更快，更准。因为敌人，不会给他太多时间。
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四海赌坊后门的阴影里，一个穿着排帮服饰、面容普通的汉子，对着黑暗中低声道：
“禀使者，发现可疑人物，与乔老三在一起，面生，但气息……似乎与目标描述有几分相似。是否……”
黑暗中，一个冰冷没有起伏的声音淡淡响起：
“盯紧乔老三。至于那个人……先别动，看看他们想玩什么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