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沈君兰正在药坊里忙活着呢。她手里拿着个小巧的铜秤,正仔细地称量着几味药材。
就在这时候,“嘀嘀嘀——!”一阵又尖又响的汽车喇叭声,一下子打破了村子的宁静。这喇叭声听起来那叫一个趾高气昂、不耐烦,和平常来往的吉普车喇叭声完全不是一个调调。
沈君兰的手微微顿了一下,抬起眼睛往窗外看去。
只见一辆锃光瓦亮的黑色伏尔加轿车,慢悠悠地停在了药坊门口的空地上。好家伙,这轿车几乎把半个门都给堵住了。那车身黑得发亮,在这到处黄土飞扬的村子里,显得格外扎眼。
沈君兰瞧见这一幕,眉梢微微挑了挑。
紧接着,车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从车里下来一个人。
这人穿着一身崭新的确良衬衫,裤子的裤线笔挺得就跟用尺子量过似的。脚上蹬着一双三接头皮鞋,在太阳底下亮晃晃的,反光反得人眼睛都快睁不开了。鼻梁上架着一副大大的蛤蟆镜,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苍蝇落上去估计都得摔个跟头。
沈君兰的目光在这人身上只停留了一秒,心里就给他贴上了个标签:花架子。
这人一下车就皱紧了眉头,还抬起手在鼻子前面嫌恶地扇了扇风,小声嘟囔着:“这什么破地方?”那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毫不掩饰的轻蔑,这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进了药坊里。
沈君兰听了,眼神顿时冷了几分。
这边李队长听到动静,从大队部一路小跑着过来了。看到这阵仗,他也有点发懵,不过还是搓着手上前搭话:“同志,您是?”
那个年轻人不紧不慢地摘下蛤蟆镜,露出一张白白净净却又透着傲慢的脸。接着,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介绍信,随手就递给了李队长,语气懒洋洋地说:“省农科院,孙伟。领导派我来你们红星大队蹲点,总结一下高产作物的培育经验。”
李队长一看到介绍信上那个鲜红的印章,脸上的褶子一下子就笑开了花,忙不迭地说:“哎呦!欢迎欢迎!孙技术员大驾光临,那可是我们红星大队莫大的荣幸啊!”
可孙伟根本没理会李队长的热情,眼睛在那简陋的土坯房办公室扫了一圈,眉头皱得更紧了,问:“我就住这儿?”
李队长赶紧说道:“给您收拾了间最干净的空屋子,被褥都是新的呢!”
孙伟这才勉强点了点头,然后指着药坊的方向,皱着眉问:“那是啥地方?一股子草药味,难闻死了。”
李队长陪着笑脸解释说:“这是我们队的医务室,也是药坊,沈大夫就在里面呢。”
孙伟“哦”了一声,眼神里全是不屑,接着不耐烦地一挥手说:“行了!伙食给我单独开,我胃不好,吃不了你们这儿的大锅饭!还有,给我烧锅热水,我要洗澡,这身上全是土!”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带着命令的口气,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写满了那种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劲儿。
药坊里,沈君兰静静地听着,手里的铜秤稳稳当当的,称量的动作一点都没受影响,分毫不差。她看着窗外那个颐指气使的“技术员”,又扭头看了看旁边试验田里,王研究员正带着学生们,顶着大太阳埋头苦干呢。
这一对比,沈君兰瞬间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嘿,这是来摘胜利果实的啊。而且,摘的还是她亲手种出来的“桃子”。
沈君兰慢慢地放下铜秤,拿起一块干净的白布,不紧不慢地擦拭着其实根本没什么灰尘的桌面。她的唇角,勾起一抹很淡很淡、却透着冰冷的弧度,心里想着:“很好。我正愁灵泉水带来的那些‘神迹’太显眼,不好处理呢。这就有人主动送上门来,给我当‘科学理论’的背景板,顺便还能当个靶子,正好用来立立威。这可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啊。”
再看孙伟,他在那间所谓的“办公室”里转了一圈,最后一脸嫌弃地坐到唯一的那张木椅上,而且还特意只坐了半边屁股。他翘起二郎腿,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那张破旧的木桌,朝着门外拉长了调子喊:“李队长!”
李队长听到喊声,一路小跑着进来,脸上堆满了笑容:“哎!孙技术员,您有什么吩咐?”
“去,把那个姓王的,对,就是那个老研究员,给我叫过来!”孙伟头都没抬,那语气就跟使唤自家仆人似的。
李队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还是赶紧答应着去了。
沈君兰在药坊里,隔着窗户把这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
没过多久,王研究员就在李队长的陪同下,匆匆忙忙地走过来了。老教授额头上还带着汗,裤腿上沾着新鲜的泥点,一看就是从试验田里被直接叫回来的。
他一进门,就看到孙伟那副像大爷一样的坐姿,眉头下意识地皱了一下。
孙伟这才慢悠悠地抬起眼皮,上下打量了一番王研究员,问:“你就是老王?”
就这一声“老王”,又轻佻又没礼貌,王研究员的脸色“唰”地一下就沉了下去。
可孙伟好像根本不在意,他从皮箱里拿出一个笔记本和一支崭新的钢笔,“啪”地往桌上一拍,先是好像肯定了一句:“我看了你们的报告,产量数据确实还不错。”可紧接着话锋一转,满满的都是质问的语气:“但这里面,有多少是靠运气的成分?又有多少是真正能复制、能推广的技术经验?就靠这些农民的土办法,根本经不起科学的仔细推敲!”
王研究员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刚要开口反驳。
孙伟却直接一摆手,打断了他,说:“行了,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都过去了。从今天起,这个项目由我全面接管。所有的原始数据、观察记录,全部都上交给我,由我来统一整理分析,最后形成最终的理论报告。”
这哪是商量啊,这就是赤裸裸地夺权!
王研究员气得浑身直发抖,两只手在身体两侧死死地攥成了拳头,指节都捏得发白了。他一辈子都奉献给科研事业了,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羞辱!
李队长在一旁急得直搓手,可一个字都不敢吭声。
一时间,屋里的空气像凝固了一样寂静。
王研究员的嘴唇哆嗦着,目光死死地盯着孙伟那张年轻又傲慢的脸。最后,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孙伟得意地笑了,那笑容里全是胜利者的那种嚣张姿态。他还以为自己一出现,就把这群乡下“土包子”给镇住了。
可他没注意到,不远处药坊的窗后,沈君兰的目光已经冷得像冰一样。
她看到王研究员走出那间屋子的时候,原本挺直了一辈子的脊梁,在踏出屋门的那一瞬间,好像都垮了。
沈君兰慢慢地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自己刚刚配好的一包药粉。这药粉药性可猛烈了,能催吐,还能清肠。平常对付中毒的猪,效果那是相当好。
她突然心里冒出个想法,觉得挺好奇的。
也不知道……这药对付这种“脑子中毒”的人,管不管用呢?
想着想着,她唇角又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哼了一声:哼,我的桃子,你也配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