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那句“自己多长只眼睛”像根针,扎得林半夏后半夜都没睡踏实。天蒙蒙亮,起床号还没响,宿舍门就被哐哐敲响。
司务长带着俩炊事兵黑着脸站在门口:“炊事班集体食物中毒!吐得昏天暗地!现在缺人帮厨,你们排出五个!你,你,你……还有林半夏,李静!马上到食堂!”
食堂后厨一片狼藉,酸臭味儿混着消毒水呛人鼻子。几个炊事兵脸色蜡黄,抱着桶还在干呕。灶台上熬着一大锅深褐色药汤,味儿苦得吓人。
司务长指着那锅药:“刘医官开的方子,解毒止泻的!都给我灌下去!林半夏,你懂药材,看着火,别熬过头了!”
他又扔过来一筐混合草药:“这是下午要用的预防药汤料,你先分拣出来,别又混进什么乱七八糟的!”
命令下达,司务长就捂着肚子匆匆走了。
后厨只剩她们俩和几个病恹恹的兵。半夏蹲下来分拣药材,手指捻过每一片叶子、每一段根茎,神经绷得紧紧的。李静默默在一旁洗刷消毒过的碗勺。
“土茯苓……葛根……”半夏默念着,忽然手指一顿。筐底有几片晒干的根茎,颜色质地和土茯苓几乎一样,但断面细微的纹理和气味……
她心里咯噔一下,想起王大志的话。她捏起一片,凑近鼻尖仔细闻,确有一股极淡的、杏仁般的苦味。是断肠草!
她猛地抬头,正对上李静看过来的目光。李静几不可查地摇了下头,眼神警告。
这时,一个虚弱的老炊事兵扶着墙过来:“药……药熬好没?顶不住了……”
半夏看着那锅冒着泡的解毒汤,又看看手里这片断肠草,冷汗瞬间下来了。下毒的人算准了会有这一步!如果解毒汤里被混入毒草……
她不动声色地将那片断肠草攥在手心,继续分拣,速度却慢了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很快,药熬好了。司务长也回来了,指挥着给病号们分药。轮到那几个病得最重的炊事兵时,半夏突然开口:“等等!”
所有人都看她。
“这锅火候可能差点,”她尽量让声音自然,“我尝一下药效。”
司务长皱眉:“你又不是病号,尝什么尝!”
“中医尝药是规矩。”她坚持,拿起一个碗,舀了半勺药汤。药汁漆黑,气味苦涩扑鼻。她不确定这锅到底有没有问题,但这是唯一能阻止的方法。
在众人注视下,她仰头喝了一口。药汁极苦,顺着喉咙滑下,暂时没什么异样。
司务长瞪她一眼:“多事!赶紧分药!”
她稍稍松了口气,看来这锅是安全的。但下一秒,她小腹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喉咙发紧,眼前阵阵发黑!
不是这锅药!是之前!有人在她分拣时就已经让她接触了毒物!这锅解毒汤里的某些成分,成了激发毒性的引子!
她腿一软,差点栽倒,赶紧扶住灶台。
“咋了?”司务长问。
“……太苦了。”她咬牙硬撑,指甲抠进灶台边缘,努力维持表情自然。
李静立刻过来扶住她,手指在她腕脉上一搭,脸色微变,但马上掩饰过去:“瞧你这点出息!喝口药就这样!”说着把她按到旁边凳子上,“歇着吧!笨手笨脚尽添乱!”
司务长没再理会,催促着分药。
半夏坐在那,感觉那股绞痛越来越厉害,像有只手在肚子里拧搅,冷汗浸透了后背。她必须立刻解毒!
她目光飞快扫过厨房里的食材和调料。绿豆!甘草!灶台边还有半筐新鲜鸡蛋!
她猛地站起来,哑声道:“我……我恶心,出去透口气……”不等批准,就踉跄着扑到门口水沟边,假装干呕。
李静立刻跟过来,挡住其他人视线。半夏迅速抠出几个生鸡蛋,磕开倒进碗里,又抓了一把绿豆和甘草碎塞进嘴里拼命嚼碎,混着蛋清生生咽了下去!蛋腥味和草屑味恶心得她差点真吐出来。
几分钟后,绞痛奇迹般缓解了。她喘着粗气,靠着墙根坐下,脸色苍白。
司务长出来看她一眼:“娇气!行了,看你那样也干不了活,回去休息吧!李静留下帮忙!”
李静扶她起来,低声快速说:“是混合毒。剂量不大,算你命大。”手指在她手心飞快写了两个字:“赵、药”。
回到宿舍,她瘫在床上,浑身脱力。赵、药?赵连长和药材?是赵连长在药材里做了手脚?还是让她小心赵连长给的药?
下午训练时,她明显体力不支,几次差点晕倒。教官皱着眉让她提前回去休息。她没回宿舍,拐去了医务室。
刘老医官还在躺椅上打盹。小护士不在。她走到药柜前,假装整理,手指却快速摸索着那个画了点的蜂巢符号附近。
果然,在符号下方的木板有一条几乎看不见的缝隙。她用指甲抠开,里面藏着一小卷油纸。
展开,上面是爷爷的笔迹,极其潦草:“逆鳞粉末,可控蜂鸣,亦可诱其狂躁。慎用。”
背面有一行小字,是另一种笔迹:“赵可用,疑未净。”
赵可用?疑未净?是说赵连长或许可以争取,但怀疑他并未完全摆脱控制?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咳嗽声。刘老医官不知何时醒了,正眯着眼看她手里的油纸。
“看懂了?”老头声音沙哑。
她心跳如鼓,把油纸攥紧:“……不太懂。”
“不懂就对了。”老头嗤笑,“林国栋那老狐狸,藏东西九曲十八弯。”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他那点心思,比断肠草还毒。”
他忽然压低声音:“有人嫌你碍眼,想让你‘病退’。下次,可没生鸡蛋给你啃。”
半夏后背发凉:“您怎么知道……”
“老子鼻子没瞎!”老头哼了一声,“药味儿混着蛋腥气,当谁闻不出来?”他摆摆手,“滚吧。碍眼。”
她转身要走,老头又在身后嘟囔一句:“……‘蜂后’可不是光挨揍不还手的孬种。”
晚上,连部通知开会。赵铁柱站在前面,总结近期工作,最后提到炊事班中毒事件。
“……初步判断是食材保管不当,交叉污染。司务长记过处分。”他目光扫过台下,“以后各排注意饮食卫生,发现异常,及时报告,不要擅自行动!”
散会后,赵铁柱叫住她:“林半夏,你身体怎么样?”
“报告连长,没事了。”
“嗯。”他看着她,眼神有些复杂,“以后……机灵点。不是每次都运气好。”
他递给她一个小纸包:“拿着。安神的。”
回到宿舍,她打开纸包,里面是几粒褐色的中药丸。气味甘苦,确实是安神药的味道。但她想起油纸上“疑未净”三个字,想起李静的警告,最终没敢吃,悄悄藏了起来。
夜里,她假装起夜,溜到洗漱间,将一颗药丸碾碎,混了点水,抹在窗台一盆半枯的茉莉花根部的泥土里。
几天后,那盆茉莉的叶子彻底枯黄萎蔫了。
药丸里,果然有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