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刚洒在整备所A区的金属门框上，凌烨已经站在了集合点的角落里。他没穿外袍，工装袖子随意卷到小臂，露出一截洗不掉的油渍。右手掌心贴着一块新换的护贴，隐隐发胀，像是昨夜那场大火还没彻底熄灭。
他低头看着排班表最下面那一行刚打印出来的名字：凯斯·阿瑞斯。
“阿瑞斯”两个字好像被人轻轻蹭过，墨迹淡了些。他盯着看了两秒，没多想。这姓氏满星系都有，重名很正常。真正让他皱眉的是旁边括号里的两个字：【空降】。
人事令直接从元帅府下发，不走考核、不轮岗，直接进第九小队——这种待遇，九成是靠关系进来的少爷。
他把名单折好塞进裤兜，转身时正好撞上教官带着一队新兵走来。
“站定！报数！”教官声音响亮。
“一！”“二！”“三！”……
轮到排尾那个金发的，声音不高，但清楚：“九。”
凌烨眯了下眼。
那人穿着标准工装，可肩线窄了半寸，袖子也长了一截，明显是临时改的。手套边缘露出一点银光，是腕表？整备所严禁戴私人饰品，尤其是这种一看就很贵的东西。
他没说话，只往前走了两步，站到教官旁边。
“第九小队接收新兵一名，凯斯·阿瑞斯。”教官念完，看向凌烨，“签字确认。”
凌烨没接笔。
“我队不收空降的。”他说。
教官顿了顿：“人事令你看过？”
“看过。”
“那你知道是谁批的。”
“知道。”凌烨抬眼，“所以我更要说清楚——我不需要拖后腿的人。”
教官没再争，只是把笔塞进他手里。凌烨低头签字，笔尖划过纸面，发出短促的“沙”声。
签完字，他抬脚就朝凯斯走去。
几步路不长，但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上。那人站得笔直，帽檐压得低，可凌烨还是看见他喉结轻轻动了一下。
“从今天起，你归我管。”凌烨停在他面前，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砸下来，“修错一次，滚去擦工具间。漏检一次，滚去上夜班。要是让我发现你靠背景混日子——”
他顿了顿，伸手一把扯下对方的手套。
腕表露了出来，银边蓝面，表带扣上还有个极小的徽记，像是某个家族的标志。
“——那你现在就可以滚出整备所。”
凯斯没动，也没解释，只是默默把另一只手的手套也摘了，规规矩矩地交到凌烨手里。
“明白，队长。”
凌烨盯着他看了两秒。这人眼神很平静，不躲也不挑衅，像是早就料到会这样。
他把手套扔给教官：“收走，明天开始用配发的款式。”
“是。”教官应下，转身走了。
凌烨没再看他，转身走向队列前方：“第九小队，跟我来。”
队伍刚要动，教官又追上来：“等等，流程还没走完。”
“什么？”
“装备领取、安全条例宣读、责任书签署……”
“下午三点前补。”凌烨头也不回，“现在先认机甲。”
教官张了张嘴，最终没拦。
一行人穿过A区长廊，脚步声在金属地上回荡。唐笑笑从通讯台探出头，看见队伍里的金发新兵，眼睛一亮，刚想开口，被凌烨一个眼神吓得缩了回去。
她小声嘀咕：“凶什么嘛，我又不是要问他有没有兄弟……”
凌烨没理她，只对身后的人说：“听好了，第九小队不看资历，只看手速。谁修得快、修得准，谁就能优先排班。谁要是偷懒耍滑——”
他回头，目光扫过凯斯，“——我不介意让他天天擦排气管。”
有人笑了。
凯斯没笑，也没低头，只是默默把工具包往上提了提。
到了b区机甲停靠位，凌烨指着角落那台：“那是你们这周主修型号，mK-7突击机甲。液压系统老毛病，动力组常卡，上周刚返航，烧了半边胸甲。谁第一个拆完右臂动力轴，今晚少一小时理论课。”
说完，他靠在机甲腿边，抱着手臂看着。
新兵们立刻散开找工具。凯斯却站在原地没动，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鞋——普通工靴，但鞋带打得特别，双环扣，少见。
他蹲下，从工具包里拿出一套小扳手，动作不快，但每一步都很稳。打开机甲右臂外甲板时，他停了一下，手指在固定栓上轻轻敲了两下，像是在听声音。
凌烨挑了下眉。
这动作不对。标准流程是先测压再拆，没人靠敲金属判断内部情况。要么是瞎蒙，要么……有点真本事。
凯斯拧开第一颗螺栓，顺利。
第二颗卡了，他没硬来，换了角度轻轻一旋，松了。
第三颗直接滑丝。
“哎哟，关系户首战告败？”唐笑笑不知什么时候溜了过来，站在边上笑。
凯斯没理她，低头看螺栓，然后从包里摸出一根细金属条，插进槽口，反向旋转，居然把滑丝的螺栓一点点带了出来。
唐笑笑“哇”了一声：“你还真会啊？”
凯斯抬头，难得笑了笑：“以前拆过类似的。”
“在哪？”
“家里的老式机甲。”他说完，低头继续干活，没再多说。
凌烨站在不远处，没出声。
家里有老式机甲？那得是有点背景的家庭。可一个有背景的人，怎么会来整备所当技术兵？还是空降到第九小队这种天天泡在油污里的苦地方？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这人太安静了。不争不抢，不恼不怒，连被当众叫“关系户”都没反应。新兵十个有九个都想证明自己，剩下那个也会偷偷瞪一眼。可这家伙，从头到尾像在完成任务。
凌烨走过去，蹲在他旁边。
“你之前在哪服役？”
凯斯手一顿，没抬头：“训练营刚结业。”
“哪个营？”
“第七联合技术营。”
“教官是谁？”
“李上尉。”
凌烨眯眼。第七营去年整编，李上尉调去了边疆站，档案早就封了。这答案听起来没问题，但太标准，像是背过的。
他伸手，突然按住凯斯正在拧螺栓的手腕。
皮肤温热，脉搏稳得不像新人。
“你以前修过mK-7？”他问。
“模拟舱练过。”
“实战呢？”
“没有。”
凌烨松开手，站起身：“那你现在就是在实战。”
说完，他转身找赵铁山：“查一下第七联合技术营最近的结业名单，有没有叫凯斯·阿瑞斯的。”
赵铁山一愣：“现在？”
“越快越好。”
“可人事系统要权限……”
“用我的。”凌烨掏出终端，“密码六位数，最后一位是零。”
赵铁山接过，低头操作。
唐笑笑凑过来：“队长，你该不会真觉得他是假的吧？”
“我不觉得。”凌烨盯着凯斯的背影，“我是觉得他太像真的了。”
唐笑笑眨眨眼：“啥意思？”
“一个空降的关系户，不该这么老实。”他声音压低，“也不该知道怎么处理滑丝螺栓。”
“那你说他是谁？”
“不知道。”凌烨眯眼，“但我要是没记错，mK-7的动力轴设计图，三年前就下架了。市面上能见到的，全是翻修机。一个新兵，能靠敲两下听出内部磨损——”
他顿了顿，嘴角微扯：“要么是天才，要么是骗子。”
唐笑笑缩了缩脖子：“你该不会要给他下马威吧？”
“不用我。”凌烨抬手，指向机甲胸腔位置，“它会。”
那边，凯斯已经拆开动力轴外壳，刚伸手进去，机甲突然“嗡”地一声，胸腔灯由绿转红，紧接着喷出一股高压蒸汽。
“小心！”唐笑笑惊叫。
蒸汽弥漫中，凯斯猛地后仰，手却没抽出来。他另一只手迅速摸向工具包，抽出一根绝缘杆，反手插进接口，强行切断供能。
机甲熄火。
蒸汽散去，他慢慢把手抽出来，掌心多了道红痕。
凌烨走过去，蹲下：“知道为什么突然激活？”
凯斯摇头。
“因为你碰了备用能源阀。”凌烨指了指那根杆子，“用这个，说明你至少知道不能硬拔。但你不知道——这台机甲的备用系统是联动触发的。”
凯斯低头看那根杆子，轻声说：“学到了。”
凌烨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问：“你为什么来整备所？”
凯斯抬眼。
两人对视。
“因为我想修机甲。”他说。
凌烨没笑，也没嘲讽，只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那你最好真的想修。”
他转身走向通讯台，顺口说：“今天理论课取消，所有人加两小时实操。凯斯——”
他回头。
“你留下来，把这台机甲的液压系统全拆一遍，明天早上我要看到零件按编号排好。”
凯斯点头：“明白。”
凌烨没再说话，走到排班表前，拿起笔，在“第九小队”那一栏后面，重重划了一道。
风从廊道尽头吹进来，卷起地上一张废纸，打着旋儿飘到凯斯脚边。
他低头看了一眼，没捡。
手上的烫伤开始发红，他悄悄握了下拳，指节微微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