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天刚蒙蒙亮，整备所A区的打卡机“滴”了一声。
凯斯站在门口，工装袖口还沾着昨天d区油槽留下的黑印，指甲缝里也嵌着洗不掉的灰泥。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没擦，也没换手套，径直朝工具间走去。
主控台前，凌烨已经到了。
他背对着门，手里捏着一张任务单，肩膀绷得紧紧的，像一根拉满的弦。听到脚步声，头也没回：“来这么早？”
“任务没做完。”凯斯把工具包放在指定位置，“我接着干。”
凌烨这才转过身，目光扫过他的眼睛——眼下有明显的青黑，嘴唇也干得起皮了。他扯了下嘴角：“昨天差点被机油呛死，今天还敢碰设备？”
“您允许我进二级区。”凯斯指了指墙上的排班表，上面“凯斯·阿瑞斯”的名字旁边多了行小字，“我没越界。”
周围几个队员悄悄抬起了头。
唐笑笑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这人是真不怕死啊……”
赵铁山默默把检测仪往凯斯那边推了半寸。
雷鸣靠在墙边啃能量棒，含糊道：“等着吧，今天准出事。”
凌烨没理他们，只把任务单甩到凯斯面前：“三号机甲姿态校准，零误差。你负责记录参数，不准碰主控台，不准插探针，更不准——自作主张。”
“明白。”凯斯接过单子，低头核对编号。
“别以为这是信任。”凌烨盯着他，“这是给你一次机会，别自己把自己害了。”
凯斯没抬头，轻声应了句“是”，转身走向检测台。
三号机甲静静停在中央工位，双臂收拢，金属关节泛着冷光。这是前线常用的型号，校准精度直接关系到下周出征的安全。整个整备所的人都知道，这活儿要是出了问题，全队都要担责。
赵铁山先上手，接通基础检测线，屏幕上数据流稳定跳动。
“正常。”他松了口气，“伺服系统无延迟，反馈灵敏。”
唐笑笑凑过去看：“那为啥昨天飞行测试报了轻微震颤？”
“可能是软件卡顿。”雷鸣叼着棒子，“换个固件不就好了？”
凌烨站在一旁，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震颤频率和动力回路谐波一致，不是软件的问题。”
大家安静下来。
“查线路。”凌烨下令，“从核心舱开始，每一个接口都不能漏。”
一上午过去，线路、接口、缓冲模块全都测了一遍，结果全是绿灯。
可只要启动模拟飞行模式，机甲右臂关节就会在某个角度出现0.3度的偏移——幅度很小，但足以致命。
“邪门了。”唐笑笑拍了下键盘，“数据全正常，一动就不对劲。”
赵铁山皱眉：“要不……换主控芯片试试？”
“一块三万。”凌烨冷冷道，“你工资赔得起几天？”
雷鸣耸肩：“反正修不好也不是我的错。”
凌烨没理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凯斯身上：“你一直在看左肩那个端口，想干嘛？”
凯斯收回视线：“那里有个备用诊断口，老型号的，现在没人用了。”
“早就停用了。”赵铁山说，“十年前系统升级后就没再激活过。”
“但它还在。”凯斯低声说，“物理接口没拆。”
凌烨眯起眼：“你想插？”
“我只是说它存在。”凯斯退后半步，“我没动。”
“行了。”凌烨挥手，“继续查电源模块，别在这浪费时间。”
大家重新散开。
凯斯没走远，站在检测台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探针手柄。他知道那个端口——小时候在元帅府训练室里，父亲的私人技师曾用它做过一次秘密检测。后来那台机甲试飞时炸了，而问题就出在回路微裂。
他不能说，也不敢说。
趁着赵铁山去换工具，唐笑笑被叫去接电话，他深吸一口气，悄悄把探针插进了左肩装甲下方那个几乎被灰尘覆盖的端口。
“滴——”
屏幕一闪，跳出一行红字：
【深度结构扫描激活，是否继续？】
所有人都愣住了。
“谁开的？”凌烨猛地抬头。
凯斯的手还搭在探针上，来不及抽出来。
“我。”他开口，“不小心碰到了。”
“你动了设备？”凌烨几步冲过来，“我不是说了不准碰？”
“端口自动响应。”凯斯指着屏幕，“它连上了。”
屏幕正在加载，进度条缓慢推进。
“荒唐！”雷鸣冷笑，“这破系统十年前就报废了，能扫出什么？”
“闭嘴。”凌烨盯着屏幕，声音压低。
数据流开始滚动，突然跳出一串异常波形——核心动力回路第三段，出现周期性阻抗波动。
“这……”赵铁山凑近，“是裂纹信号？”
“不可能。”唐笑笑摇头，“常规检测都没报警，怎么会有裂纹？”
“0.3微米。”凯斯盯着数值，“超声波扫不出来，只有深度扫描才能捕捉到应力异常。”
“你懂超声波？”雷鸣嗤笑，“你昨天还在油堆里打滚呢。”
凌烨没说话，调出过去三年同型号机甲的事故记录。两起空中解体事件弹了出来——事发前，飞行日志都显示“系统正常”。
但故障点，正是这个位置。
他眼神变了。
“拆装甲。”他下令，“左肩下方，第三段回路。”
赵铁山立刻动手，卸下防护板，接入内窥镜。
屏幕亮起。
所有人都看清了——金属管壁内侧，一道细得几乎看不见的裂痕，正随着系统加压微微开合。
“我操……”雷鸣嘴里的能量棒掉了。
“要是在飞行中爆了。”唐笑笑声音发抖，“整个右臂都会炸飞。”
凌烨沉默地关掉内窥镜，转头看向凯斯。
凯斯站在原地，探针还没拔下来，手指微微发抖。
“运气不错。”凌烨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随便一碰，就碰对了地方。”
凯斯没说话。
“运气也是实力？”凌烨盯着他，“下次再乱来，我不介意让你尝尝什么叫‘误触’的代价。”
“我知道。”凯斯轻轻拔出探针，“下次我会先报告。”
“你没有下次。”凌烨转身走向主控台，“这次任务算你辅助有功，记一笔。但别指望我谢谢。”
凯斯低头，把探针放回支架。
唐笑笑偷偷打开个人终端，悄悄录下了刚才的操作路径。
赵铁山走过来，低声问：“那个端口……你怎么知道它还能用？”
“书上看的。”凯斯随口答。
赵铁山笑了笑，没拆穿，反而从工具包里拿出一支新型探针：“试试这个，灵敏度高，不容易误触。”
凯斯接过，轻声道谢。
雷鸣远远看着，没再说话，只是把手里的能量棒扔进了垃圾桶。
维修继续。
裂纹被标记，回路段列入紧急更换名单。报告上传后，技术部立刻发来确认函，表扬第九小队及时排除重大隐患。
凌烨坐在主控台前，一页页审核报告。
凯斯在远处整理工具，把用过的检测仪擦干净，放回原位。他的手还在疼，尤其是刚才用力时，破皮的地方又裂开了。
但他没停下。
直到所有设备归位，他才直起腰，看了眼墙上的排班表。
他的名字还在那里，旁边的小字没被划掉。
甚至，轮值表上，他已经排进了下一组核心检测岗。
他没笑，也没出声，只是把那支新探针放进工具包最外层。
凌烨抬起头，正好撞上他的视线。
两人隔空对望了一秒。
凌烨移开目光，低头在排班表上划了两笔，把凯斯的名字往前挪了一格。
“明天早班。”他头也不抬，“别迟到。”
“不会。”凯斯应了声。
唐笑笑凑过来：“你这运气也太神了吧？误打误撞都能发现问题。”
“不是运气。”赵铁山忽然说，“他知道那个端口能用，才敢插的。”
“那他是怎么知道的？”唐笑笑皱眉。
赵铁山没回答，只看了眼凯斯的背影。
凯斯正低头检查工具包拉链，动作很慢，像是在确认每一件东西都在原位。
他的手指划过探针外壳，停顿了一下。
然后，轻轻合上包。
整备所的灯依旧亮着，机甲静静矗立，等待下一次启动。
凯斯转身走向打卡机，准备签退。
就在他按下确认键的瞬间，主控台的警报突然响了。
“滴滴滴滴——”
凌烨猛地抬头，盯着屏幕。
凯斯的手指还按在打卡机上，没来得及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