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斯站在原地,低头看着那枚被扔在地上的阻隔贴。它边缘沾了灰,像块被人踩过的废料,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他没有弯腰去捡,也没抬头看凌烨远去的背影,只是静静地站着,手指轻轻碰了碰脖子旁边——那里空落落的,皮肤暴露在微凉的空气里,有点冷。
凌烨的脚步声渐渐远了,一点都没犹豫。工装裤蹭过墙角的声音,工具包里扳手轻撞的响动,还有他右脚踝旧伤发作时那一瞬间几乎察觉不到的停顿,全都清清楚楚地钻进凯斯耳朵里。这些细节他太熟了,不是刻意记下的,而是日复一日、看多了听多了,早就刻进了习惯。
直到那个高大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拐进维修通道的转角,凯斯才缓缓吐出一口气。他抬起手,原本习惯性要摸一摸颈侧的动作僵在半空,最后只是握紧了拳头。
“你真打算走?”
声音从身后传来,低低的,像是从机甲底部碾出来的一样。
凯斯转身,看见一个穿着旧工装的男人靠在对面墙上。年纪不小了,脸上有熬夜留下的疲惫痕迹,可眼神却亮得吓人。他不认识这人,但对方的目光没有敌意,也不客气。
“你是……第九小队的?”
“赵铁山。”男人报了名字,没伸手,也没靠近,“你刚说要调岗?”
凯斯没否认:“嗯。”
“理由是家庭干预服役安排?”赵铁山说完自己笑了,“这借口编得还行,档案科的人听了估计都忍不住笑。”
凯斯扯了下嘴角:“总比‘因为队长让我滚’听着体面点。”
赵铁山没接这话,反而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了凯斯刚才的位置,好像在模仿他的视角。他望着凌烨离开的方向,语气平静:“你觉得你调走了以后,凭着阿瑞斯这个姓氏,还能再见到他吗?”
凯斯一愣。
“他不会见你的。”赵铁山说,“不是躲你,也不是恨你。他就这样——谁要是想用身份压他,哪怕是为了帮他,他也一样推开。”
凯斯沉默了几秒:“可我是真心想帮。”
“我知道。”赵铁山点头,“我在这儿十年了,看得出来。你和其他那些围着打转的Alpha不一样,你不光给资源,你还肯蹲下来修机甲,肯替他扛脏活。但他不在乎这些。”
“那他在乎什么?”
“他自己。”赵铁山看着他,“他只信自己拼出来的东西。你要真想靠近他,别拿姓氏当敲门砖,也别拿退让当筹码。留下来,继续干你的活。等哪天他回头发现,你不在名单上,不在任务分组里,也不在他每天骂的那群人中间了——那时候你就真的没了。”
凯斯喉头动了动:“所以你是让我别走?”
“我没让你走,也没让你留。”赵铁山拍了下他的肩,掌心粗糙得像砂纸,“我只是问你一句:你想见他吗?如果想,就别用这种办法。他不吃这套。”
说完,赵铁山转身走了。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很稳,背影像是一根被机油和夜班熬出来的老铁架,歪一点都不会倒。
凯斯一个人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工牌。上面印着“整备所技术兵”,编号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他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凌烨当着全队的面把他拎出来训话,就因为他偷偷改了能源配额表,把多出来的份额塞进第九小队的维修单里。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搞什么小动作?”凌烨当时把表格拍在桌上,眼睛都没眨,“下次再耍这种花招,直接滚出我的机库。”
可第二天,那份多出来的能源还是到账了,连审批流程都走得干干净净。
凯斯一直不知道是谁批的。
现在他有点明白了。
原来凌烨不是不收好意,他是不要施舍。你要帮他,就得让他觉得是你俩一起扛下来的,而不是他跪着接的赏。
他低头看了看地上那枚阻隔贴,终于弯腰捡了起来。指尖擦过地面时沾了点油污,他没甩掉,就这么攥在手里。
远处传来整备警报的提示音,三短一长,是例行检查结束的信号。走廊灯光由红转黄,照在他脸上,映出一点疲惫,也映出一点清醒。
他没再看凌烨离开的方向,而是转身朝机库走去。步伐一开始有些迟疑,越走越稳。
路过值班室时,他听见里面有人说话。
“铁山哥,你说那个新来的技术兵真会走?我看他天天往凌队身边凑,不像要跑的样子。”
“他要是真走了,我才瞧得起他。”赵铁山的声音闷闷的,“敢来,敢留,也敢认输——这才算条汉子。”
“可我看他挺难受的啊,刚才站在那儿半天没动。”
“难受就对了。”赵铁山哼了一声,“说明他还知道疼。有些人啊,皮肉不疼,心也不疼,才最可怕。”
凯斯脚步顿了一下,没推门进去,也没停下,继续往前走。
机库大门打开时发出熟悉的金属摩擦声,几台待修的机甲横七竖八地躺着,其中一个驾驶舱还开着,工具包挂在扶手上,是凌烨常用的那只,边角都磨出了毛边。
凯斯走过去,把那枚沾了灰的阻隔贴塞进自己的口袋,然后从工具箱里抽出一把扳手,蹲下身开始检查左腿关节的连接轴。
动作很熟,像是做过千百遍。
十分钟后,凌烨从另一条通道进来,手里拎着新的抑制贴替换包。他看见凯斯的时候愣了下,眉头本能地皱起来:“你还没走?”
“嗯。”凯斯没抬头,继续拧螺丝,“临时任务排到了我,得先把这台修完。”
“谁派的?”
“调度组随机分配的。”凯斯终于抬眼,神色自然,“怎么,不能修?”
凌烨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冷笑:“你倒是会挑时候装勤快。”
“我一直勤快。”凯斯把扳手放回工具箱,拍了拍手,“只是你从来不夸。”
凌烨没接话,转身要走。
“对了。”凯斯在背后叫住他,“你昨天说的那三个权限,舰队主控室访问、三级维修豁免、独立能源配额——我可能有办法。”
凌烨脚步一顿。
“不是靠姓氏。”凯斯站起来,直视他,“是有个项目要验收,负责人欠我个人情。只要你愿意接手测试任务,资源我可以想办法塞进流程里。”
凌烨缓缓转身:“条件?”
“没有。”凯斯摇头,“这次不谈条件。你就当是我赌一把——赌你能把这事做成,也赌我不需要调岗才能帮你。”
空气静了一瞬。
凌烨看着他,眼神冷得能刮下一层铁锈:“你最好记住你现在说的话。”
“我会。”凯斯点头,“而且下次你再撕我阻隔贴,记得提前通知,我好准备备用的。”
凌烨嗤了一声,转身大步离开,脚步声在空旷的机库里回荡。
凯斯站在原地,没追,也没再喊他。
他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刚才换上的新手套,左手食指的位置破了个小洞,露出一点皮肤。他没管,重新蹲下去,继续拧那颗松动的螺丝。
扳手转动时发出稳定的咔哒声,一下,又一下。
机库顶灯忽明忽暗,洒下一小片晃动的光斑,正好落在他裸露的颈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