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驼集的最后三日,仿佛偷来的时光。窑洞里总是飘着马奶酒的醇香和烤馕的焦香,胡铁彪那震天的笑声,嫂子温柔忙碌的身影,还有小侄子缠着我玩羊拐骨的嬉闹声,交织成一幅我几乎不敢奢望的、名为“家”的画卷。
但我知道,这温暖只是驿站,不是终点。
第四日,天光未亮,我便已收拾好行囊。那件厚重的狼皮大氅,在我再三坚持下,终究还是留在了大哥的炕头,只将那份情义贴身藏好。短刃、水囊、干粮,还有嫂子连夜烙好的一叠油汪汪的肉饼,便是我的全部家当。
我推开窑洞的门,清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却见胡铁彪早已等在院中,牵着一匹看起来格外健壮温顺的骆驼,骆驼背上驮着的,是比我预想中多出一倍的清水和食料。
“大哥,这……”
“别废话!”他打断我,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却依旧不容置疑,“西边路远,少一口水都能要命。这畜生叫‘老沙’,跟了我几年,脚程稳,认路,比你这细胳膊细腿的靠谱多了。”
他拍了拍骆驼的脖子,然后将缰绳塞到我手里,动作粗鲁,眼神却仔细地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仿佛要将我的样子刻进去。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再说些豪气干云的话,最终却只是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嫂子也出来了,默默地将一个绣着西域花纹的小布袋塞进我怀里,低声道:“里面是些应急的伤药和盐糖,路上……千万当心。”她的眼圈有些泛红。
小侄子光着脚跑出来,抱住我的腿,仰着脸问:“王叔叔,你还会回来吗?”
我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喉头有些哽咽:“会的,等叔叔办完了事,就回来看你,给你带好玩的。”
这时,集市的方向传来驼铃和商队启程的号角声。那是胡铁彪所在的商队也要出发了,只是方向与我相反,他将护送商队往东,返回中原边缘。
真正的离别时刻到了。
我们并肩沉默着,走到绿洲的边缘,长亭古道,黄沙漫卷。初升的太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交织在一起,又终将分开。
“二弟,”胡铁彪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我,他的脸庞在朝阳下显得格外刚毅,也格外清晰,“记住哥的话!遇事别逞强,该跑就跑!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破风刀’胡铁彪的名号,在这西边几条道上,多少还有点薄面,遇上难处,只管亮出来!”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鹰:“要是……要是找到了法子,治好了身子,或者……实在找不到了,就回来!哥哥这儿,永远有你一口热饭,一个热炕头!”
我重重点头,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深深一揖:“大哥,嫂子,保重!再生之恩,王玥永世不忘!”
“滚蛋!少来这些文绉绉的!”胡铁彪笑骂一句,用力在我胸口捶了一拳,随即猛地转身,大步朝着商队的方向走去,再也没有回头。只是那背影,在辽阔的天地间,显得有几分萧索。
我知道,他是不想让我看到他不舍的样子。
嫂子拉着小侄子,对我挥了挥手,也转身追着胡铁彪去了。
我站在原地,牵着“老沙”,望着他们汇入商队,变成模糊的人影,最终消失在腾起的沙尘之中。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大哥豪迈的笑声和小侄子稚嫩的呼唤,手里仿佛还残留着嫂子塞过来的布袋的温度。
深吸一口带着沙尘味的清冷空气,我攥紧了骆驼的缰绳,转身,面向西方那无尽的金色沙海。
**离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而我的路,还在脚下。**
牵着“老沙”,我独自一人再次踏上征途。身后的温暖已成追忆,前方的未知才是归宿。走了约莫小半日,身后白驼集的轮廓早已不见,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我和这匹沉默的骆驼。
就在这片孤寂之中,前方一片残破的土墙废墟里,传来了叱骂与哭喊声,打破了沙漠的宁静。也正是在那里,我遇到了那个改变了我之后旅程的,名叫**阿青**的哑巴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