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红木门在李达康身后重重关上。
他快步跟上，只看到李达康一个铁青的侧脸。
“书记……”
李达康没有停步，径直走向电梯口。
会议室里，田副秘书长脸上的严肃瞬间化开，换上一副和煦的笑容。
他主动伸出手，紧紧握住林峰的手。
“小林同志，好样的！你可是咱们汉东省的宝贝疙瘩啊！”
他用力摇晃几下，手上的温度和力道都恰到好处，仿佛在传递一种无声的支持。
“省里对你，对星宇科技，非常重视。高书记也一直关注着你们的进展。”
田副秘书长一番话说得热络，另一只手亲切地拍着林峰的胳膊。
“以后有什么困难，不要怕，直接向省里提！我们就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他话锋一转，又带着几分长辈的提点。
“当然，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也要懂得配合嘛。达康同志脾气是急了点，但心是好的，都是为了工作。以后要多沟通，多理解。”
林峰微笑着点头：“谢谢田秘书长，我记下了。”
几句恰到好处的客套话讲完，田副秘书长满意地松开手，又和旁边早已僵住的王德发象征性地握一下，便带着自己的秘书，满面春风地离开。
会议室里只剩下林峰和王德发，还有门口那两尊沉默如铁塔的男人。
王德发整个人还处在一种极度不真实的亢奋中，他扶着冰凉的红木椅背，腿肚子还在轻微发颤。
“林……林峰……我……我们……这就成了？”
“成了。”林峰淡淡地回答，将那部刚刚震动过的手机，不紧不慢地放回口袋。
就在这时，之前接送他们的那个干练青年，从门外走进来。
“林总，王先生，请跟我来。”他做一个“请”的手势，“祁厅长还有些事要交代。”
王德发刚放松下来的神经，瞬间又绷紧了，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林峰对此却早有预料，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对王德发说：“老王，走吧，庆功宴。”
车子没有回光明区，而是拐进省城一条僻静的林荫道。
最后，停在了一家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餐厅门口。
餐厅没有招牌，只有一个古朴的木门，门口站着的服务员，身姿笔挺，眼神锐利。
包厢里，祁同伟已经坐在主位上。
他换下一身制服，穿着件普通的灰色夹克，让他身上那股官威收敛几分，更像个邻家长辈。
桌上没有大鱼大肉，只摆着几道看起来很清淡的家常菜：一盘小炒黄牛肉，一碟花生米，还有一锅冒着热气的鱼头豆腐汤。
“来了，坐。”祁同伟指向对面的位置。
王德发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拉开椅子，只敢坐半个屁股，后背挺得笔直。
祁同伟提起一瓶没有标签的白瓷瓶，给林峰和自己面前的水晶杯倒满白酒，酒液清冽。
“小峰，今天这一仗，打得漂亮！”他举起杯子，“为我们汉东，争了一口气！”
林峰端起酒杯，与他轻轻一碰，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
“都是祁叔叔您运筹帷幄。”
“我只是搭了个台子，戏，还是得靠你自己唱。”祁同伟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气从他口中呼出，
“你是个好角儿。汉东的未来，就需要你这样的年轻人。”
他夹了一筷子黄牛肉，放到林峰碗里。
“李达康那里，你不用担心。协议签了，他就会不折不扣地执行。这个人，虽然霸道，但政治信用还是有的。”
“以后，星宇科技就是省里的重点保护单位。我给你撑腰，你放手去干。”
话说到这里，都是肯定，是鼓励，是画饼。
王德发听得热血沸腾，端起面前的茶水就想敬一杯，觉得眼前这位祁厅长，简直就是伯乐在世，知己难求。
祁同伟夹了一颗花生米，慢悠悠地放进嘴里，话锋毫无征兆地一转。
“不过，支持归支持，爱护归爱护。省里和市里，前前后后投这么多钱，批了这么多地，总要有个说法。”
他放下筷子，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林峰。
“一个合理的‘股权结构’，才能保障各方的利益，你说对不对？”
来了。
林峰心里一片澄明。
王德发刚要伸出去夹菜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高小琴那条短信的意思，在此刻得到完美的印证。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被轻轻推开，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一阵若有似无的香风先飘了进来。
一个穿着剪裁得体的香云纱旗袍的女人，款款走进。她身段婀娜，脸上挂着滴水不漏的微笑。
正是高小琴。
“祁厅长，林总。”她微微欠身，目光在林峰身上停留片刻，带着几分审视，几分好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
“小琴来了，坐。”祁同伟指着自己身边的空位，态度自然得仿佛她本就该在这里。
他转向林峰，介绍道：“小峰，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山水集团的董事长，高小琴。商业上的事情，她是专家。”
“星宇科技这么大的盘子，光靠你和老王两个技术人员，肯定忙不过来。商业化运营，资本运作，这些东西，你们不懂。小琴，可以给你提供最专业的帮助。”
高小琴顺势接过话头，她的声音温婉动听。
“林总，久仰大名。您在网络上的直播，我可是一场不落地都看了，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她端起服务员刚沏好的茶，以茶代酒，向林峰示意。
“祁厅长说得对，专业的事，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她放下茶杯，进入正题。
“为了保障国有资产的保值增值，也为减轻林总您在非核心业务上的运营压力，我们山水集团，可以牵头成立一个‘运营管理公司’。”
“公司的行政、财务、法务、市场推广，这些杂事，都由我们来负责。您和您的团队，只需要专心搞研发就行，心无旁骛。”
她终于抛出那把藏在丝绸里的刀。
“当然，我们也不是白帮忙。这家运营公司，将以‘管理服务投资’的形式，在星宇科技，占一部分股权，您看如何？”
王德发的呼吸都停。
这是什么？这
是摘桃子！
是鸠占鹊巢！
他们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还没捂热，就有人要来分一杯羹，而且一上来就要拿走管理权！
林峰却笑了。
“高总过奖了。山水集团的大名，我也是如雷贯耳。”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祁同伟，眼神真诚。
“祁叔叔，高总的提议，听起来很诱人。有山水集团这样的商业巨头保驾护航，是我们的荣幸。”
“但是，恐怕不行。”
“为什么不行？”祁同伟的表情没有变化，但他端起酒杯的动作却是一停。
“因为，‘神经元突触模拟’技术，从算法模型到硬件接口，每一个环节都涉及最高级别的商业机密。我们的研发模式，是技术和运营深度绑定的，根本无法剥离。”
林峰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条理清晰。
“今天，财务说这笔超算的采购预算超标，不能批。明天，行政说这个无尘实验室不符合规定，要整改。后天，市场部说我们的产品定位太超前，要改得更亲民，先从做个电动轮椅开始。”
他看着祁同伟，态度诚恳。
“祁叔叔，您说，这研究还怎么搞？”
“科学研究，最怕的就是外行指导内行。我向李书记要求‘绝对自主权’，不是为了搞独立王国，而是为了保证研发的效率和方向的纯粹性。”
“如果山水集团进来，掌握了运营权，那我们的每一次技术决策，每一次战略调整，都要上报董事会，都要经过高总的审批。等流程走完，黄花菜都凉了。”
祁同伟放下酒杯，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包厢里一片寂静。
“小峰，”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像一颗石子投入水中，“做人，不能太理想化。”
“京州这个项目，要让省里放心，让市里安心。光靠一腔热血和技术，是走不远的。”
他的声音很平淡，却让王德发感觉后背发凉。
“你得学会‘合作’。”
这是警告。
林峰感受到那股无形的压力。
但他知道，核心底线，一步都不能退。
“祁叔叔，我当然愿意合作。”
他话锋一转，提出了自己的方案。
“股权，我不能让。但为了让省里和市里放心，我愿意接受最严格的监管。”
高小琴好看的眉毛微微挑一下。
“省纪委，或者省审计厅，可以派驻一名财务监管员，常驻我们公司。星宇科技所有的资金流向，每一笔支出，每一份合同，都可以对他完全公开，全程透明，确保我们拿的每一分钱，都花在刀刃上。”
“至于利益，”林峰继续说道，抛出了真正的筹码，
“我也可以拿出一套‘技术成果与利益分成’的方案。未来，星宇科技所有的技术授权收入和产品销售利润，我们可以拿出一部分，按照约定的比例，定期向省、市两级财政‘分红’。这比虚无缥缈的股权，来得更实在。”
用未来的现金流，换取现在的绝对控制权。
高小琴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她再次开口，试图从另一个角度切入：“林总，星宇科技目前只有研发，可未来产品要推广，要销售，甚至要围绕核心技术成立产业基金，孵化更多的下游企业。这些，都需要专业的资本运作和市场团队。山水集团，是您最好的选择。”
林峰看向她，笑了笑：“高总说得对，但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等船造好了，自然需要更广阔的海洋。到那时，我们再谈出海的事，也不迟。”
祁同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林峰，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似乎在权衡利弊。
林峰的方案，绕过高小琴的“专业”，直击祁同伟的“痛点”：既有监管（放心），又有分红（实惠），还不用背负侵吞高科技企业资产的骂名。
许久，他将酒杯重重放在桌上。
“好！”
“股权结构的事，暂时搁置！”
他做出了决断。
“但是，小峰，你的这个‘利益分成’方案，我要看到详细的书面报告。还有，你必须再给我一份‘核心人才引进’的名单和计划。”
祁同伟的目光变得锐利。
“技术要发展，人才是关键。需要什么人，从哪里挖，不管国内还是国外，省里帮你出面！”
林峰的心，彻底定了下来。
他赌赢了。
但祁同伟最后抛出的“人才引进”，是新的棋子，是插进星宇科技的另一根钉子。
晚宴结束。
在餐厅门口，高小琴主动走上前来，晚风吹起她的旗袍一角。
“林总，留个联系方式吧。”她拿出手机，笑意盈盈，“关于具体的商业合作细节，我想，我们可以单独再聊聊。”
林峰和她交换号码。
回程的车上，王德发问：“林峰，我们……我们是不是把祁厅长和那个高总……都得罪了？”
林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灯火，只是笑笑。
得罪？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高小琴的号码下，多一条刚刚收到的短信。
“林总，关于贵司未来的融资计划和市场估值模型，我有个不成熟的小建议。明天有空吗？”
林峰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划过，删掉这条信息。
他靠在座椅上，对旁边的王德发轻声说。
“老王，牌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