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烙之法?”
帐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突然开口的苏澈身上。
李大夫先是一愣,随即眉头紧锁,脸上带着被冒犯的愠怒和难以置信:“胡闹!此乃古法,霸道酷烈,早已弃用多年!何况箭头距心脉不过寸余,稍有不慎,便是烈火焚心,死得更快!你一个罪奴,懂得什么?休要在此妄言,扰乱了救治!”
旁边几个医徒也纷纷投来怀疑和轻蔑的目光。一个刚来的罪奴,居然敢对李大夫指手画脚?
那副将更是脸色一沉,手按上了刀柄,眼神不善地看向苏澈。
苏澈承受着众人的质疑和压力,心跳如鼓,但面上却竭力保持镇定。他知道,这是关键时刻,退缩就是前功尽弃。
他并未看向副将,而是直视李大夫,语气恭敬却不容置疑:“李大夫明鉴,灼烙之法确然霸道,但此刻血如泉涌,寻常按压金疮药皆已无效。若不立刻止血,不需片刻,张校尉便会血竭而亡!灼烙虽是险招,却是眼下唯一可能阻断血脉、争取一线生机之法!”
他语速加快,目光扫过伤员苍白的脸色和不断溢血的伤口:“您看,血色暗红,涌出而非喷射,并非伤及主要动脉,更像是撕裂了较大的静脉属支。此时若以烧红之金属灼烙伤口周边,或可封闭血管断端,暂止其血。待血止住,再图取出箭头,方有施救之机!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这……这不像是一个胡言乱语的罪奴能说出来的话!他再次仔细看向伤口,果然如苏澈所说,出血方式并非致命的动脉喷射。方才情急,竟未细辨!
“可是……灼烙之痛,非常人所能忍!张校尉已昏迷,但剧痛可能……”李大夫语气已然松动,但仍有顾虑。
“可用曼陀罗粉混酒先行灌服,麻痹痛觉!虽不能完全止痛,但可大大缓解!”苏澈立刻接道,这是古代华佗麻沸散的思路简化版,“且动作必须极快极准,烙铁需烧至通红,一击即中,减少痛苦和时间!”
帐内陷入短暂的死寂,只有伤者粗重而痛苦的呼吸声和血液滴落的声音。
那副将看看气息越来越弱的张校尉,又看看眼神沉静、言之有物的苏澈,最后看向脸色变幻不定的李大夫,猛地一跺脚:“李大夫!没时间犹豫了!就依他说的试试!总比眼睁睁看着老张死强!出了事,老子一力承担!”
李大夫深吸一口气,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好!就试上一试!快去准备曼陀罗酒!烧烙铁!”他深深看了苏澈一眼,“你来说,如何做!”
命令一下,医营立刻动了起来。有人飞奔去取曼陀罗粉和烈酒,有人将烙铁放入炭火中烧灼。
苏澈快速指挥着:“酒不必多,混入药粉搅匀即可!烙铁头要烧透,呈亮白色最佳!准备大量凉开水和新绷带!再取些三七粉备用!”
他的指令清晰明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让慌乱的下手们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下意识地听从。
曼陀罗酒很快被强行灌入伤者口中。烧红的烙铁也准备好了,散发着可怕的高温。
李大夫亲自拿起烙铁,手却有些微颤。他知道这一下的分量。
“苏澈!”他忽然喊道。
“在!”
“你既提出此法,可知要害所在?你来指位!”李大夫这是要将最关键、最危险的一步,交到苏澈手上。既是信任,也是考验,更是分担责任。
所有目光再次聚焦苏澈。
苏澈没有丝毫推辞,上前一步,目光如炬,紧紧锁定那不断冒血的伤口周围。他脑海中飞速回忆着解剖学知识,判断着血管可能的位置和走向。
他的手指虚悬在伤口上方,避开了直接触碰,冷静地指向几个关键点:“此处!还有此处下方半寸!血脉主要从此两处涌出。烙铁需精准落于此,力度需透皮肉,但不可过深!动作要快!”
李大夫屏住呼吸,看准苏澈所指之位,咬着牙,将烧得通红的烙铁猛地按了下去!
“嗤——!”
一阵令人牙焦的皮肉烧灼声响起,伴随着一股白烟和焦臭味。昏迷中的张校尉身体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的痛哼。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李大夫迅速抬起烙铁。只见被灼烙的皮肉瞬间变得焦黑,但令人惊喜的是,那两处最主要的出血点,竟然真的停止了涌血!
“成功了?!”副将惊喜地低呼。
“还有细微渗血,但大出血止住了!”李大夫声音带着激动和难以置信,他立刻看向苏澈,“接下来如何?”
“温水清洗创面,小心勿碰焦痂。三七粉外敷周围。现在,设法取出箭头!”苏澈毫不放松,语速飞快。
止血的成功给了众人巨大的信心。李大夫精神大振,手法也稳健了许多,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钳子探入伤口,寻找深嵌的箭头。苏澈在一旁紧紧盯着,不时从角度、力度上给出简短的提示:“稍偏左…慢…轻提…”
帐内气氛紧张得落针可闻。终于,伴随着一声轻微的松动,那枚带着倒刺的狰狞箭头被顺利取了出来!
“当啷”一声,箭头被扔进托盘。李大夫迅速处理残留创口,撒上金疮药,进行包扎。
整个过程,苏澈虽未亲手操作,但他的观察、判断和指令,却无形中主导了这次惊险的救治。
当最后一步包扎完成,张校尉的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变得平稳了许多,脸色也不再是骇人的金纸色。
所有人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仿佛打了一场硬仗。
李大夫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看向苏澈的眼神彻底变了。那里面不再是轻视和厌烦,而是充满了震惊、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佩。
“你……”李大夫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问什么。那精准的判断、果决的建议、还有对古老医术的大胆运用和改进……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少年罪奴该有的能力!
副更是激动地一拍苏澈的肩膀力道大得让苏澈踉跄了一下:“好小子!真有你的!老子代老张谢谢你了!以后在医营有啥事,报我王猛的名字!”
苏澈被拍得肩膀生疼,却只是微微躬身,语气依旧平静:“将军言重了,是李大夫施救及时,诸位共同努力,侥幸成功。苏澈不敢居功。”
他这份不居功、不张扬的态度,更让李大夫和周围几个医徒高看一眼。
然而,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和恭敬的问安声。
“参见王爷!”
帐帘被掀开,靖王萧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玄衣墨发,面色冷峻。他显然是听闻了消息赶来的。
帐内众人立刻跪倒一片:“参见王爷!”
萧煜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榻上已然脱离险境的伤兵身上,随即扫过托盘里那枚带血的箭头和尚未收拾的灼烙工具,最后,落在了垂首站在李大夫身旁的苏澈身上。
“情况如何?”他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李大夫连忙回禀:“回王爷,张校尉箭头已取出,血已止住,性命应是无碍了!多亏……多亏了苏澈提出灼烙止血之法,方才能及时救下!”
他将功劳明确地归给了苏澈。
萧煜的目光再次转向苏澈,深邃难辨:“灼烙之法?你提出的?”
“是,王爷。”苏澈低头应道,“情急之下,僭越行事,请王爷恕罪。”
萧煜沉默地看着他,帐内空气再次凝固。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不知道王爷会对这胆大包天的罪奴作何处置。
良久,萧煜才淡淡开口,却是对李大夫说:“既有效,便好生看顾。”
他又看向苏澈,语气平淡无波:“你,随本王来。”
说完,转身便出了营帐。
苏澈的心微微一沉,不知吉凶。他深吸一口气,对李大夫等人点了点头,默默跟了上去。
留下帐内一众人等,面面相觑,心思各异。但毫无疑问,经过此事,苏澈这个名字,在靖王军医营中,再也无人敢小觑。
而他所展现出的价值,似乎也超出了他自己的预料。